第29章

停机坪上,十二架银色战机在霞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机翼上云字号的编码闪着新漆的光,像是排阵待发的战士。

咸涩的海风吹起西棠的长发,她伸手,指尖顺着标号描绘。她仰视着庞然的战机,仿佛在看一样神圣的巨物。

这架钢铁巨兽静静蛰伏在余晖中,机翼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笼罩。神圣、庄严,又让人心生敬畏。

“怕吗?”李崇川倚在机舱边看她。

西棠摇头,发丝扫过他的下巴:“它很美,比我想象中还要高,还要大。”

“你,”她转过来的眼眸揉进了落日的碎光,“你真的能驾驭它吗?”

李崇川低笑,忽然将她抱上机舱。钢铁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衣料,而他掌心滚烫:“抓紧了。”

引擎轰鸣的瞬间,西棠的惊呼被气流卷走。跑道在脚下急速后退,云京城的屋瓦、江河、钟楼尖顶,全都变成缩小的蚂蚁。

战机冲破云层时,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金红的落日从云海尽头喷薄而出,将机翼染成琥珀色。

西棠望着舷窗外棉絮般的云朵,突然感觉李崇川复上了她的手,他引导她握住操纵杆。

“你来。”他的呼吸烫在她耳后,“往左是长江,往右…”

“我,我可以吗?”西棠心跳得极快,她能感觉到金属杆身细微的震颤,那是气流穿过机翼传来的脉动,像握着只蓄势待发的猛禽,“会不会……”

“别怕,我在。” 李崇川完全包住她的手,倾身靠着她的耳边教她:“手指别勾太紧…”

云絮从舷窗飞速掠过,西棠突然发现操纵杆正在自己手中有了生命。

她试着轻轻左压战机立刻向左倾斜,长江如一条金鳞巨龙闯入视野。

河面反射的阳光刺得她眯起眼,恍惚看见无数渔船像散落的芝麻粒。

“再…再往右点?”她声音发颤。

李崇川低笑,带着她的手往右带杆。战机灵巧地滚滑,机翼切开云层时,她看见城墙的轮廓在云隙间若隐若现。

“这好像是……”西棠突然有些激动。

“是法租界。”他下颌蹭过她耳尖,指向其中一个黑点,“那是花凫公馆。我每次带学员试飞时,都能看到它。”

西棠的呼吸突然凝滞。

她望着那个黑点,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李崇川的唇贴在她耳畔,声音混着引擎的轰鸣,却一字一句清晰地撞进她心里,“上次我压低飞行,看到你站在院里,穿着花白的裙子。当时在做什么?”

“在……”西棠哽住喉咙,在等他来接自己。

西棠攥着操纵杆的手紧了紧,战机突然被李崇川压倒,战机呼啸着冲进积云,迷雾一涌而上将他们重重围住。

“我,”西棠以为自己乱操纵所致,惶恐地想抽回手。

李崇川突然摘掉氧气面罩,扳过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西棠的惊呼被李崇川的唇舌堵住,氧气面罩垂落在两人交缠的指尖。

战机在云层中剧烈颠簸,失重的眩晕感让她本能地攥紧他的衣襟,她触及到的胸口硬物,是她亲自挑选的飞鹰标志。

“呼吸。”他喘息着命令,齿尖不轻不重地磨着她下唇。

一万米高空的亲吻,带着阳光和风的味道。西棠闭着的睫毛微微发抖,尝到了他唇间说不明的温柔。

舱内警报灯滴滴泣鸣,缺氧让视线边缘开始发黑。

“李崇川!”她捶他肩膀,“会坠机的!”

“不会。”他抵着她额头轻笑,将氧气罩迅速给她挂上。

西棠急促地吸着氧,余光瞥着身旁,心跳怎么都没法平复。

李崇川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节微微泛白,握在操纵杆上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前方,瞳孔里映着云层的变幻,每一个微小的调整都精准得近乎本能。

压低机头时,他手腕轻轻一带,战机便如猎鹰俯冲,升高度时,他指节微曲,战机立刻昂首破云,整片天空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西棠知道,他冷静的皮囊下藏着一个热血疯子。

阳光从舷窗斜切进来,描摹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西棠感觉到胸口在膨胀,她突然冲动地开口:“李崇川,我其实…….”

话音未落,战机突然像烈倾斜,整个世界瞬间颠倒。

西棠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安全带勒进腰腹的疼痛让她意识到这疯子正在耍坏!

“抓紧!”李崇川兴奋的声音伴着引擎嘶吼传来,他右手稳握操纵杆,左手复上她死死攥着座椅的手背。

战机落叶般旋转下坠,离心力将西棠狠狠压在座椅上。

她看见李崇川的侧脸被引力绷出锋利的线条,可那双眼睛竟还噙着恶劣的笑。

“你……真是个!”缺氧让她的骂声断断续续。

当战机终于落平,西棠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与他十指相扣,而李崇川正用拇指按住她剧烈起伏的脉搏,无知地追问道:“刚想说什么?”

战机滑入停机坪,落日将机库铁皮晒得发烫。

“疯子……….”西棠解开安全带,发现自己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心惊,又带着冲破云霄后的亢奋。

李崇川先跳下机翼,笑着将她抱了下来。

她的脚刚沾地,就被迎面而来的风掀起了长发。

机库晾晒着数十张白色床单,在海风里猎猎作响,豢养的白鸽群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小憩,织成一副安逸的画。

西棠踮脚穿过这片摇曳的纯白,从珍珠手袋里掏出个绸缎小包,里头竟装着满满的小米。

“你…….”李崇川愣怔地看着她。

“嘘………”她对着李崇川竖起食指示意他不许说话,将米粒小心翼翼洒在地上。鸽子歪头看她,缓缓地踏步靠近。

雪白的床单吹成鼓胀的帆,阳光穿透床单,将她的影子映在光晕里。看着西棠蹲在地上,对着啄食的鸽子小声嘀咕,李崇川不禁失笑。

他大步走向那片飘舞的白,在床单掀起浪花的刹那捉住西棠的手腕。鸽子扑棱棱惊飞,越过两人的头顶。

“你吓走它们了。”西棠瞪着眼指责他。

“跟我来。”李崇川牵着她穿过飞扬的白幔。

飞行员宿舍是排低矮的砖房,墙皮被海风吹得发灰。推开门,一股晒过太阳的棉布味混着机油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小得转不开身,单人床上铺着浆系得发硬的床单,床头钉满了涂着标记的航线图,单人书桌上放着散落的钢笔和记录册,还有一张灰白的照片。

西棠刚执起那张照片,就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偷看?”

西棠猛地回头,李崇川正倚在门边卸飞行手套。夜灯从他背后切进来,将照片上的小男孩与眼前这个高大的影子重叠。

“这是你的兄长吗?这是你的父亲?”李其昌威名赫赫,李老爷更是个人物,但西棠从未见过他们。

“对。”李崇川从背后环住她,外套上的机油味缓缓地萦绕鼻尖,“那年,我和同学在街上看到德国人在招募新兵。”

他的指尖划过照片上泛黄的边角,“那种晕眩测试要原地转三十圈后走直线,我转到第十八圈时,兄长冲过来要拽我下台。”

李崇川顿住,似乎想起了什么,却无法说出口。

“后来呢?”西棠轻声问。

“我爹年轻的时候拿出全部家当买军火船,闹革命反清。后来在北津练兵,招了不少人的注意。他只是早早就明白了落后就要挨打的事实,所以他从没放弃过自强。人人都戏称他是军阀,可人人都怕他。”

西棠想起听过的闲言碎语,说李家老爷如何铁血,大少爷李其昌带兵剿匪,却唯独对幼子纵容至极。

“后来我闹着要去德国时,他打折了三根军棍。母亲哭得晕过去,兄长替我挨了棍烧到说胡话。”他声音低了下去,“父亲闭门不见人,兄长替我收拾行李,母亲送我上船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

他将相片轻轻搁在桌上,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相片里那个威严的男人说:“我终于让他看到我翱翔在天空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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