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原是被姑姑关了禁闭偷跑出来的,总得有个交代才好。 隔日晌午,西棠便回了公馆。

姑姑倚在贵妃榻上,眼睛冷冷扫过她呈上的礼物,烟杆往案几上轻轻一磕。

“三小姐如今是愈发金贵了。” 她拿鎏金护甲尖儿拨着那盒千金难求的烟丝,珐琅掐丝的木盒上刻着凤栖语的招牌,一看便知是西棠特意去买的。

护甲刮蹭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听着让人很是不安,姑姑看似漫不经心道:“我这破庙可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了。 ”

西棠垂下眼不接话,只是安静地站着。

她执起烟杆斜在唇边,对着低眉顺眼的西棠缓缓吐出一缕清香的浊气,“翅膀再硬,飞得再高,你也只是花凫的三小姐。 ”

西棠神游天外,思绪飘到街角的药铺。 待会儿得去买些罗汉果和枇杷叶,李崇川总抽烟,嗓子迟早要坏。

见她乖顺也不顶嘴,姑姑摆摆手道:“收拾你的东西去,别在这儿碍眼。 ”

西棠福了福身,转身往楼上走。 副官跟上二楼,候在廊间。 姑姑眯着眼瞧去,眼角抽了抽。

玉珞正与她在收拾衣物,听到敲门声,便看到南芷轻轻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包晒干的茉莉递给她。

“加入熏香里,能驱散梅雨天的浑气。”

“多谢大姐。” 西棠接过药包,向玉珞使了个颜色,“去泡壶陈皮甘草茶来,再拿一碟金桔糕。 ”

闻言,南芷叫住玉珞,“不必忙活,我与你说几句话就走。 ”

西棠拉过她坐下,玉珞悄声退了出去,将房门带上。

“姑姑确实好手段。” 南芷歪身搭在桌台上,将挂在盘扣上的佛珠取了下来捻在指间,“陈家少爷连送三天的礼进公馆,昨儿更直接抬了箱现大洋来。 我瞧着…….”

她顿了顿,“像是要给东蔷赎身。 ”

廊外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想是玉珞在滚茶。

果真是姑姑的手笔,西棠轻嗤一声:“想从姑姑手里赎人,哪儿那么简单。 ”

南芷看了她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北茉那丫头…”南芷声儿低了下去:“我去瞧的时候,血止不住,床单都浸透了。 ”

想起那晚北茉的惨状,西棠暗了下眸色。

南芷扶起额头,叹了口气:“我求了姑姑才将她送去医院,推进去的时候人都烧迷糊了。医生说,说……”

佛珠在指间转得越来越急,檀木珠子相撞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医生说……”南芷突然闭了眼,嘴唇颤抖着挤出几个字,“要刮宫。”

她猛地攥住佛珠,喃喃祷告:“阿弥陀佛……那处怎能刮得?岂不是……岂不是……”

西棠虽不明白刮宫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南芷惨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声音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伸手托住南芷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大姐,人各有命,能活着……已是万幸了。”

南芷抹了抹通红的眼角:“约莫五日能出院……”她抬起湿润的眼睛,反握住的手瘦得只剩下硌人的骨头,“你可有空与我一道去看看她?”

西棠点点头,目光落在床头挂着的海棠画,那是北茉去年送她的生辰礼。

她想起北茉作画时总爱哼的苏州小调,甜软的嗓音仿佛还在耳边。

“相识十数载,该去的。”西棠的声音轻得被风卷得很远。

南芷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佛珠终于不再作响。

楼下突然传来姑姑尖锐的嗓音,似乎在训斥哪个丫头玉珞蹲在小泥炉前煮茶,听得动静边往外探了探。

香檀挨过来,往炉膛里添了块炭,“你家小姐要走了?”

玉珞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映着两人沉默的影子。

香檀用火钳拨弄炭块,火星子便噼里啪啦地炸开,“姑姑夜夜外出,天亮才回。进了厢房便歇下,连用膳都不露面。”

玉珞滤去茶沫,青瓷盏里琥珀色的茶汤微微晃动。檐角垂下的灯笼突然作响,又起风了。

“一早儿院里就闹得慌。”香檀继续道,“陈家少爷来接人,二小姐风风火火地去了。听说,是学骑马去了。”

玉珞拎起茶壶,水线稳稳注入盏中,“也该如此。”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二小姐模样拔尖,没了陈老爷,也不缺恩客。”

茶汤表面浮起一朵小小的漩涡,她放下茶壶叹了口气:“总比烂在公馆里好。”

香檀脸色倏地煞白,她想起自家主子每日对着佛龛诵经的背影,可不就是烂在公馆里的那一位?

“四小姐也不知何时才能好……”香檀盯着四四方方的门框,外头那树海棠开得正艳,里头却阴冷得像口枯井,“蕊儿也被撵走了………如今这儿,越来越冷情了。我最近时常做梦,梦见刚进公馆那会儿……”

玉珞递了块金桔糕给她,瓷盘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极了当年她们初来时,姑姑用来测她们牙口的银匙敲击声。

“我得先走了。”玉珞端起茶盘,望着楼梯口姑姑拖地长袍的一角,敲了敲门:“小姐,茶好了。”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南芷缓缓起身:“西棠,在外多保重。”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声道:“五日后,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回到别院时,天色已暗。佣人说李崇川正在书房处理军务,西棠便轻手轻脚地回了卧房。

刚沐浴完坐到梳妆台前,房门便被叩响。

李崇川进了屋,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衣,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

他也不说话,目光淡淡地从她发梢扫到脚尖,最后停留在她缠着干净绷带的手上。

“以后回去要带什么礼物,”他伸手捻了捻她半干的发丝,“提前告诉张副官就行。他自会准备妥当。”

西棠耳根顿时烧了起来。她今早匆匆去置办了像样的礼物,就是怕姑姑刁难,张副官怎么连这些都要汇报?

“不、不必麻烦……”她悻悻眨眼,声音越来越小,“那些不过是我自个儿孝敬姑姑的……”

李崇川挑眉,忽然向前一步。他身上还带着淡淡地烟草味,逼得西棠不得不后退,小腿撞上了床沿。

“公馆若有什么规矩,”他单手撑在她耳侧的床柱上,几乎是贴在她鼻尖说话,“你尽管告诉我。 ”

西棠别过脸去,脖颈泛起淡淡的粉,“真的没什么……”

“那我回头问沈镰。” 他作势要直起身。

“别!” 西棠慌忙抓住他的衣襟,李崇川踉跄一歪差点就栽进她怀里,她又急急松开手,辩解道:“真的…… 没那些规矩……”

李崇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俯身,嘴唇似有似无蹭着她敏感的耳垂:“在怕什么? ”

“怕姑姑为难我?” 他张口,红嫩的舌尖轻点耳垂,随即便引来她一阵细微的战栗。

李崇川得了趣似的低笑,气流的震动惹得西棠酥痒难忍,她攥住他衣襟的手恼羞地去推他臂膀,却被他反扣扣住了颈脖。

“三小姐。” 他落在后颈的五指轻轻摩挲,“你早就是我的人了。 ”

好书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