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内渐渐空寂,屋外的虫鸣与风声在夜里交织成一曲无声的低吟。
藤原道长独自端坐,案几上那只深蓝色的金属圆盒依旧静静地映照着烛火,仿佛在嘲笑他方才的恭谨与小心。
他摩挲着盒面的指尖停顿良久,心中暗暗叹息。
不管是想要讨好他,从他这里或许更多的信息、情报和利益,还是为了迷惑他,获得他更多的感情、信任和友谊,藤原道长都需要投其所好,为大唐使臣准备更多可能喜欢的东西。
可倭国所谓的“国宝奇玩”在那唐国使节眼里不过是随手翻弄的小玩意,那神色,那淡然的口吻,就好似集市上翻看地摊货般的轻描淡写。
这条路已经完全行不通了。
他合上双目,脑海中缓缓浮现出自己所见所闻和忍者所报的种种信息——那使节纵情于夫人怀中,毫不避讳,甚至在馆驿这种场合也与妻妾缠绵。
“……倘若奇物打动不了他,美人计,未尝不可。”
他的心头浮起一道冷光。
然而旋即又想到:那双胞胎姐妹被献上时,他并未表现出兴致,反而有些推辞。可见大唐特使的口味与倭国贵族所钟情的完全不同。
藤原道长眉头紧锁。
在倭国,所谓的美色多半是指身材娇小、稚嫩、贫瘠的少女。那等我见犹怜姿态在权贵眼中宛如珍宝,娇弱如瓷,仿佛随时能在掌心捏碎。
可唐使的夫人们,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藤原道长脑海中逐一浮现出那四个女人的模样:
黑蔷薇,冷艳如霜,胸乳丰盈,红眸森冷。
牡丹,战将般的矫健身材,腰肢紧致而双峰雄浑。
金盏,冰冷而精准,身体曲线却成熟饱满。
凤仙,狐媚妖娆,虽娇俏,却依旧丰腴得恰到好处。
这四人有一个共同点:
——皆是丰腴之姿,胸臀饱满,体态华美,与倭国常见的纤弱女子判若云泥。
藤原道长深深叹息。
“不愧是天朝上国,连审美也如此富庶。”
他心中清楚,要养出这样一个丰腴圆润的女子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此时的倭国百姓多半食不果腹,就连权臣高位的他,也并非顿顿能食肉,牛奶更是可望不可及。
而在唐国,那使节身边竟随行数位如此身材的女人,且个个美貌倾城。
这不仅是审美上的差距,更是国力与生活水平的差距。
若在倭国,像黑蔷薇、牡丹那等丰腴姿色,绝不是寻常之人能养出来的。
恐怕要倾尽皇亲国戚之力,从小以肉乳喂养,专人调护,才能养出这样的身材曲线。
至于奴隶与侍女?他们何曾舍得耗费如此?主人尚且没机会顿顿吃到食细粮呢!
藤原道长握着袖口,指节微微泛白。
然而,世上再难的局面,也总会有例外。
他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倘若是她,或许能行。”
藤原道长缓缓睁开眼,目光深邃如渊。
在他的记忆中确实有这样一个女子——那女子不但姿容丰腴,腰臀圆润,胸乳饱满,宛若春水滋养出的玉人,举止间更透着一种与寻常侍女截然不同的华贵气度。
她的气息不卑不亢,言笑之间自带一种雍容的风采,仿佛生来便该立于华堂之上,而非伏低俯首。
更为难得的是,她并非只仰赖皮相。
此女子是倭国极少数自幼便得以读书识字的闺秀。
她通晓典籍,能吟诵和歌,更曾潜心钻研过唐国传来的诗文典章。
她的手中握过毛笔,所书行草虽未必精妙,却已胜过寻常男子的拙笔。
藤原道长心头暗暗冷笑——在这个女子的身上,他看见了绝佳的棋子。
唐使纵然见惯丰腴丽色,但若能遇上一位兼具姿容与才情的女子,又熟稔大唐文化,能与之唱和诗句,谈论风雅,甚至在言语之间显露出对唐国的仰慕与向往……那效果,必定远胜单纯的美貌与肉体。
她的眼神常带一抹若有若无的忧思,声音婉转清丽,谈起乐律诗歌时,仿佛能将人带入另一重静谧而深远的世界。
倘若她被迫接近那唐使,以诗文与风流相投,再辅以姿色媚态,岂不是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能俘获人心?
“嗯……”
道长轻轻阖目,唇角溢出一抹深思的笑意。
她既是尤物,也是利刃。
若能逼迫她献身,不单单是肉体的引诱,更是一场精神上的攻心。
至此,他心中的棋局逐渐成形。
夜色如墨,宫城内灯火辉煌,彩绘的廊柱上悬挂起一排排灯笼,光焰摇曳,仿佛要驱散今日笼罩平安京的阴霾。
清晨时分,我的飞舟悬停在天际之时,巨大的黑影笼罩着半个京城,市井百姓人心惶惶,仿佛神祇降临。
有人畏惧,有人疑惧,但更多的是窃窃私语,谈及“大唐特使”的到来,猜测这是天赐机缘,两国邦交或将再度开启。
朝廷上下亦是如此,群臣虽不安,却又将此视为一桩大喜。
而此刻夜幕降临,正是天皇大婚的喜宴。我端坐于馆驿车舆内,花妃们围绕,衣香鬓影间,皆换上最为隆重的华服。
水仙·莎布此刻一袭浅蓝织锦长裙,衣袖宽大而柔顺,层叠之下宛若水波荡漾。
她发髻挽得高雅,簪着一枚唐式鎏金步摇,微微颤动时便有点点光辉闪烁。
她目光温婉,唇角带笑,恰似贤妻良母,端庄中又藏着水性潋滟。
茉莉·天使一袭雪白长裙,绣着金丝羽翼的暗纹,裙摆曳地,宛若晨曦映雪。
她高挑的身段,在众妃之中尤显雍容。
她举止沉静,金发在灯火中泛着柔光,气质宛若圣坛雕像下的圣母,却在眼波深处暗暗透出占有与迷醉的光。
夜来香·魅魔则截然不同,她身着紫罗丝绸,腰线勾勒,乳峰高耸,裙摆侧开,隐约可见雪白丰润的大腿。
紫发紫眸,风情万种,轻轻一个眼波,就仿佛能将人心神勾走。
她步履摇曳,尾音轻笑,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妖冶。
黑蔷薇·吸血鬼端坐我右侧,她素来冷艳,此刻一身黑底银纹长裙,勾勒出胸腰曲线,银白长发披散而下,映衬红眸更添森冷之色。
她不言不笑,冷若冰雪,却因高贵的冷傲,更显摄人。
牡丹·红龙今日则换下了惯常的武装,一袭朱红宫装裹着她小麦色的肌肤,胸襟紧束,丰胸与紧致的腰臀线条毕露。
她金瞳闪烁,眉宇间英气不减,却因盛装而平添几分贵气与妩媚。
凤仙·玉藻笑意盈盈,粉发盘起,九尾隐约收敛,却仍如影随形般轻摇。她一袭粉色宫装,娇媚中透着俏皮,目光一转便勾人心魄。
金盏·终结依旧冷艳,今日却换上一袭鎏金长裙,整个人仿佛从金属中雕刻而出。
她步伐机械般稳健,腰臀却凹凸玲珑。
她冷冷随行,宛若一件精密的兵器,被我收于身边。
七人齐聚,气象万千。
我步出车舆,群臣已在殿门之外等候。
大殿之内,丝竹声起,数百烛火齐明,照亮漆绘的梁栋。此时群臣本在窃窃私语,忽听殿前通传之声——
“大唐特使——顾行舟,偕七位夫人,赴宴!”
声音在殿堂内回荡,群臣顿时一震,纷纷整理衣冠。随即在宫女的引导下,他们整齐分列两排,跪下叩首,口呼:
“恭迎大唐大使!”
那一瞬间,千百目光落在我与花妃们身上。
我负手而行,七位夫人分列左右,裙摆曳地,步履端雅。
丝竹声骤然转为高昂,仿佛为这一刻奏响。
群臣抬首偷觑,只见七位丽人宛如天姿国色,姿态各异,却皆是胸乳丰盈、腰臀饱满,与倭国习见的瘦弱女子判若云泥。
许多贵族心头骤然一紧,甚至暗暗吸气。
我脚步稳健,眸色冷淡,既不张扬,也不卑微。
正殿之上,一位身着金缯华服的男子已然起身。
他眉目端正,年纪不大,却神情庄重,冠冕垂缨,身上衣饰皆是大婚仪礼之制。
他便是此时代的日本最高统治者——鸟羽天皇。
他并未端坐等待,而是亲自下榻,迎至殿中,拱手向我微微一礼,声音温和:
“唐国大使远涉重洋,不辞辛苦。今日能亲睹尊颜,实乃我邦大幸。”
他的话语一落,满殿群臣尽皆俯首应和。我含笑回礼,语调从容而中气十足:
“承蒙陛下厚意,行舟今次谨奉大唐皇帝之命前来示好。今夕适逢喜宴,能与陛下同席,实乃双喜临门。”
鸟羽天皇面色微露喜色,随即躬身请我登席。
大殿之上,丝竹渐歇,氤氲的香烟缓缓升起,鸟羽天皇亲自与我并肩而坐。
殿内群臣尽皆俯首,虽说这是大婚的庆典,但在我与七位夫人现身之后,整个气氛已然被完全改写。
我抬起酒盏,笑意淡然,先为天皇敬上一礼:
“陛下厚爱,行舟心怀感激。今番出使非独一人而来,尚有几位夫人随行。她们并非寻常女眷,而是我大唐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皆肩负职责,位列品秩。今日承陛下盛情,自当一一引见,以示尊重。”
我话音甫落,殿内本低垂的目光猛地一震。
倭国群臣相互望去,眼底全是骇然——在他们的认知里,女人顶多是歌伎舞女、陪伴的妻妾,何曾想竟有人能以“官员”身份立于庙堂之上?
天皇脸上神情微顿,但很快笑容不变,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我起身,缓缓转过身来。
七位夫人亦随之立起,锦衣曳地,衣香摇曳,宛若天女下凡。
我首先伸手示意夜来香·魅魔。
她一袭紫罗长裙,肩颈白嫩,紫发披散,笑意妖冶。她上前一步,行了一礼。
“此为夜来香,官封玄夜都护,精通魔道术法,主掌暗夜军务,常镇守边陲肃清妖祟。品秩正三品,位列帝国军政序列。”
倭国群臣倒吸一口凉气——她那双紫瞳光华闪烁,似能洞穿人心。有人低声惊叹:“竟是都护之职……”
我又伸手,示意黑蔷薇。
她银发如雪,黑底银纹长裙映衬红眸,更显冷冽。
“此为黑蔷薇,官封玄戎副使。掌北疆军旅,精于死战之道,兼任禁军教头,位列从二品。长刀出鞘,必饮敌血。”
黑蔷薇微微颔首,冷艳的气息令群臣心底生寒。
随后,我目光转向水仙。
她青丝垂落,蓝瞳温婉,衣衫素净,姿态恬淡。
“此为水仙,官封昭德典医。她兼修玄法秘术,擅暗影与医理,掌管我大唐远征军医卫。虽为女流,却曾独力救护万人。位列正四品。”
群臣心头一震。医卫之职在倭国乃是卑末,而在大唐却能位列品官,令他们不敢妄议。
我再示意牡丹。
她一身朱红宫装,腰肢紧致,肩背挺拔,宛如雕刻的武神。
“此为牡丹,官封炎武参将。她出身龙裔,天赋异禀,掌中铁拳裂山断岳。位列正三品,常随军远征,斩敌无算。”
牡丹扬首,金瞳炯炯,威势如山岳压顶,殿内不少武将竟下意识屏息。
我笑意不减,示意凤仙。
她粉发轻曳,九尾轻扫,眉目狡黠。
“此为凤仙,官封——灵妙祭官。她精通道家仙术,能通灵御狐,专理祭祀与典仪。品秩正四品,兼任帝国谍事之职。她一笑,万灵听令。”
凤仙轻轻行礼,粉眸半阖,媚态横生。群臣心头顿时一凉:此女子不但妖媚,更兼谍官之责,岂是等闲?
随后,是茉莉。
她一身洁白宫裙,金发披肩,背后仿佛隐隐有羽翼光华。
“此为茉莉,官封圣宪监御。她乃圣职骑士,守护皇统祭祀,位列正三品。其光耀圣术,可焚邪魅,可护京阙。”
殿内一时肃然,许多僧侣面露骇色——她身上圣洁气息,与凡俗迥异。
我最后介绍金盏。
她冷艳无情,一袭鎏金长裙,宛如雕琢的神像。
“此为金盏,官封终械督正。她身为工械统领,统御帝国兵械工坊。凡兵戈铠甲,皆出其手。位列从二品。”
群臣面面相觑,心底只觉不可思议。
七人一一行礼,光华照映,气势凌驾整个大殿。她们虽称为“夫人”,却各自肩负职责,品秩森然。
我淡然一笑,对天皇道:
“此七人虽为吾妻妾,却皆是帝国封官。故而此行非独我一人,而是大唐使团。望贵国上下不以女流视之。”
我先将丑话说在前面,免得后续闹出不甚愉快之事,同时也能利用更多的使团人数和官阶地位给予对面一些压力。
殿内鸦雀无声,鸟羽天皇脸上依旧带笑,目光却凝重数分,拱手道:
“果然盛世天朝,非我邦所及。诸位夫人既是大唐官员,自当以礼相待。”
我方唱罢,便轮到对方登台。
鸟羽天皇端坐御席,衣冠整肃,目光徐徐扫过群臣,然后落在我身上。
片刻的沉默后,他举手一引,语调庄重而不失柔和:
“大使初来此地,未免人生,且由我为您介绍一番——此位,便是我大倭朝廷中最为重臣之人,藤原道长。”
随着他开口,一名年近花甲的老人缓步上前。
他的步伐缓慢,却每一步都落得沉稳无比,宛如山岳移动。
宽袍大袖曳地,乌色冠冕垂缨映在鬓发间,那斑白的发丝反倒衬得他神情沉冷肃然,正是之前在驿馆内与我见过的藤原道长。
天皇继续道:
“道长公身兼内大臣之职,位极人臣。自少佐治国至今执掌朝纲,凡我邦上下大小政务,皆由此公一一参断。亦因皇室之托付,今番唐国大使远来,所接待事宜,悉由道长公专责。”
群臣齐声应和,堂内气氛顿时沉凝。藤原道长走至殿心,长揖及地,声音低沉而稳重:
“见过唐国大使。”
我上前一步,拱手还礼,口中带笑,语调从容沉着:
“适才在馆驿,行舟已与藤原大人晤面一番,言谈甚欢。”
话音方落,藤原道长便低首续道,声音沉稳而郑重:
“殿下远涉重洋,老夫奉陛下之命,全权负责接待之事。若殿下有任何需求,抑或有所不满,皆可随时唤老夫前来。能为殿下效力,正是老夫之幸。”
我微微颔首,唇角带笑,既不多言,也未显傲慢,只让这份承诺在群臣面前自然落下。殿上诸人闻之,神色皆变,厅堂气氛愈发凝重。
鸟羽天皇露出几分欣慰之色,点了点头,复又伸手一引:
“下一位,乃是我大倭国镇守四方的女武神——源赖光将军。”
随着宣告,一名女子自群臣之列缓步而出。
她高挑丰腴,披甲而行,甲胄上描绘的雷霆纹饰在灯火中闪烁冷光。
紫发挽起,双瞳如电,容颜端庄而冷艳,眉宇间自带一股难以掩抑的威压。
她虽为女子,却一身杀伐之气,宛如战场烈焰中铸就的刃锋。
她跪身一揖,声音低沉而柔美:
“末将赖光,拜见唐国大使。”
我目光微顿,心底暗暗浮现过往交手的场景。
那夜金戈铁马、血雨腥风,她挥刀之姿仍历历在目。
但此刻我面上却不露声色,故意露出一抹讶异之色,缓缓说道:
“行舟此生出使数国,所见官员皆以男子居多。唯独在此,却与我大唐相似,有女子身居武职,且身负将军之名。此诚难得,亦令人钦佩。”
赖光神色恭谨,唇角带着淡淡笑意:
“大使谬赞。赖光不过蒙陛下厚恩,承命以身赴战,实不敢与贵国将帅相比。”
她话语谦和,态度端肃。
可就在此时,殿中气氛却忽然凝滞了一瞬。
我身侧,黑蔷薇静静端坐。
银白长发披落于肩,红眸如血。
她自始至终未曾开口,但那双眸却牢牢锁在源赖光身上。
空气里仿佛多了一层无形的寒霜。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那并非挑衅,而是血战过后的本能——她曾被源赖光携天雷之威一刀所伤,那道剑锋至今仍留在记忆深处。
如今旧敌现身于此,纵然身在帝国使节之列,她依旧本能地散发出杀伐的寒意。
昨日闹市区的骚乱转瞬即逝,群臣未必知晓其中缘由,却能感受到那股冷冽之气扑面而来,不少人心头骤然一紧,忍不住偷偷望向源赖光与黑蔷薇之间。
殿堂之上,气氛仿佛凝成冰铁。
源赖光紫眸微微一敛,目光却依旧恭谨从容,举止间不露丝毫破绽。
纵然心底已有所察觉,她却以强大的自制力将情绪按捺在最深处,神情镇定如常,仿佛一尊冷艳的雕像。
那份临危不惧的气度,使她即便立于殿中百官环伺之下,仍旧神色不乱,举止大方。
殿中寂静片刻,连丝竹声都仿佛停顿。
我忽然哈哈大笑,笑声清朗,震散这股凝滞的寒意:
“哈哈!两位都是奇女子,难怪气息相似。蔷薇乃我夫人之一,常年驰骋北地沙场,血战不计其数;源赖光将军亦是百战之身。二人身上自有一股杀伐锐气。今日相见,互有试探,不过是武将之间寻常的交往而已,诸位大可不必紧张。”
我举手一拂,唇角带笑,语气洒脱。
“血里拼杀久了的人,身上自带杀气。此乃武将本色,岂能苛责?”
群臣闻言,神色方才稍缓。鸟羽天皇轻轻点头,脸上重新浮现笑容:
“大使所言极是。武将心性,本不拘小节。蔷薇夫人与源赖光将军皆是女中豪杰,今日同堂,实乃奇缘。”
源赖光缓缓收敛气息,再次低首称是;黑蔷薇则依旧冷艳无言,红眸微敛,似乎懒得分辨。
殿堂的气氛随我一笑而解。
丝竹声再起,烛火明灭,华堂重又笼罩在喜宴的氛围之中。
鸟羽天皇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我,又抬手示意殿左。
“这第三位——乃是我大倭国宫廷阴阳师,安倍晴明。”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宽袖狩衣的男子缓步而出。
他不同于前二位权臣与武将的气度:眉眼修长,肌肤白皙,双唇略带红润,宛若涂了浅淡脂粉。
黑发柔顺,披散至肩,额前几缕随风而落。
他行走间步伐轻缓,腰背微微摇曳,不似武夫的沉稳,却自有一种妖异的飘逸感。
当他立定于殿心时,抬眼望来,那双眸子狭长而透亮,泛着幽淡的光彩,仿佛能透入人心。
“唐国大使,幸会。”
他声音轻柔,尾音悠长,带着几分阴柔之气。
若闭上眼去听,几乎以为是女子在开口。
其举手投足更似雕琢过的舞伎,不见丝毫阳刚之势,却恰恰因为这种诡秘妖艳,反倒令人无法轻视。
四座文臣面面相觑,不少人低声窃语。
倭国群臣虽对阴阳寮有所畏惧,但对这位安倍家的天才多少心怀戒备。
可天皇神色未变,甚至带着几分赞许。
我心头一动,目光凝在他身上,心底浮起一抹戏谑——这人果然与传说中无二,容貌中性的俊美,声音妖媚,站在庙堂之上,竟给人一种太监般的阴柔气质。
安倍晴明却全不以为意,他浅笑一声,宽袖轻扬,向我拱手:
“晴明见过唐国大使。久仰盛名,今日得睹尊颜,实乃三生有幸。贫道自幼便心向唐国,曾梦想亲赴长安,拜入道门,习《太上洞玄》与《黄帝阴符》。奈何此志未遂,至今仍觉憾然。”
他说话缓慢,尾音婉转,听来既似感叹,又似诱引。殿内数名武臣暗暗皱眉,似对这阴柔气质颇不耐烦,但我微笑相迎,语声淡定:
“先生有意求学道法,向善修真之心本就是可贵之志。大唐典籍浩瀚,先生未得机缘,实乃可叹。”
我顿了顿,缓缓伸手入怀,从空间袋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本厚实的书。
封面漆黑,烫金二字——《周易》。
并非手抄本,也非羊皮简册,而是现代印刷厂的精装版本。
封皮油光润泽,纸张雪白细腻,版式工整,每一页都规整如一,无一笔歪斜。
翻开时墨香扑面,纸页在灯火下泛着柔润光泽。
这一瞬,整个殿堂都静了下来。
群臣屏息。
他们见惯了毛笔抄录的和歌与经卷,那些字迹或工整或潦草,墨色有浓有淡,纸张因人因时而厚薄不一。
可眼前这本书——每一字、每一符号都完美一致,如同天工所印,毫无人工痕迹。
安倍晴明原本神色平淡,此刻骤然凝固。他猛地上前一步,宽袖垂落,双手微颤,将那本书接了过去。
指尖触到纸张的刹那,他呼吸一滞。
翻开一页,黑色的印刷字迹排列成行,清晰锐利,没有丝毫晕染。
每一个卦象都工整如图,阴爻阳爻的断续线条完美均匀,仿佛由某种无形机器裁刻。
“这……这……”
他的声音颤抖,却越发显得妖媚动人。他抬眼望向我,眸光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炽热。
“大使!此书……竟然如此精妙!字迹如同刀刻,纹理整齐如阵法,纸张细腻如绢帛,却柔韧非常。贫道自幼钻研卦象,翻阅无数经卷,可从未见过这等神迹!”
他呼吸急促,眼神几近痴迷,仿佛怀抱着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件至宝。
我轻笑,语调平淡:
“此不过大唐坊间流传的普通注解之书,印刷而成,人人可得。行舟不过以此聊表心意。若先生不弃,便权作我二人结交的信物。”
“普……普通?”
安倍晴明低声喃喃,眼神深处的震撼愈发浓烈。
倭国的文士们听得心头一沉:这等珍奇之物,若在他们国中必为宫中至宝,可在唐国竟成“坊间书册”?
其国力与技艺,实在不可揣度。
安倍晴明缓缓俯身,双手高举书卷,额头抵在封面上,声音低沉而虔敬:
“晴明何德何能,竟得大使赐此奇书!此恩此情,永世难忘!”
他抬首,眸光闪烁,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妖艳中透着虔诚:
“殿下若不嫌弃,待宴后可随时来阴阳寮寻我。贫道平日除奉天皇差遣之外,少有俗务。能与殿下对坐饮酒,论诗谈易,实是晴明夙愿。”
他声音低柔,尾音绵长,仿佛在殿堂里回荡成一缕缱绻的呢喃。
群臣心头微震——安倍晴明这语气,这姿态,已远远超出寻常臣子礼数,甚至表现的与我近乎私密。
有人目光闪动,怀疑他意有所图。
可我心底淡淡一笑,面上神色却依旧镇定,拱手回礼:
“既如此,行舟自当叨扰。能与先生结交,正是我之幸。”
大殿深处,铜灯火焰摇曳,光影流转在檐柱与屏风之间。
丝竹声歇,酒香氤氲,群臣的低语在我与天皇一席寒暄之后逐渐归于沉寂。
鸟羽天皇已将几位最重要的人物悉数引荐:藤原道长俯首恭谨,言辞沉稳;源赖光冷若霜雪,巍然如女武神般肃立于殿中;安倍晴明则眉目妖冶,语声阴柔,仿佛夜半的风铃,令人生出一股难辨善恶的错觉。
就连阴阳寮这样的重地人物都被请来见我,诚意可谓已到极致。
然而,我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却仍未现身。
坊间传闻,今夜大婚的新妃容貌绝世,其姿态与我座下花妃凤仙颇为相似。
若真是如此,那便不仅仅是艳色巧合,而是另一重隐秘的暗潮。
只不过我已早有准备。
自入殿之前我便以特殊的法器掩去众妃身上的妖物特征:牡丹的龙角、凤仙的狐尾、夜来香的魅痕、黑蔷薇的血色气息……统统收敛无形。
于是她们此刻端坐殿中,衣香鬓影,光彩照人,却并未引起骚乱。
或许,倭国人确实看不出来;又或许,哪怕有人瞧出了蛛丝马迹,也不敢妄言半句。
鸟羽天皇含笑抬盏,似要转入下一个环节,我却微微前倾,语调平和而从容,开口道:
“适才陛下所引荐之人,皆是贵邦栋梁,行舟已得一见,心下钦佩。只是……”
我顿了顿,唇角带笑,却让殿上气息微微一紧。
“今夕乃陛下大婚之日,举国同庆。唐俗如此,若遇婚庆之宴,必得一睹新娘芳容,否则总觉遗憾。敢问陛下,今夜皇后与诸位妃嫔,可会出席?”
殿中瞬间静下,丝竹声也戛然而止。鸟羽天皇眉宇间闪过一丝迟疑,随即朗声答道:
“大使有所不知,我邦与贵国风俗迥异。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后宫妃嫔自当深居,鲜少与外人相见。惟有赖光将军这般,因其武功盖世,方得掌军权而立于殿堂。除此之外,宫中女子皆不得随意出席。”
他言辞委婉,神情却极为郑重,似要堵住我继续追问。我轻叹一声,眉宇间似有惋惜,语气却依旧淡然:
“原来如此。行舟初来乍到,不解贵国规矩,实属冒昧。只是今夜陛下新婚大典,未得一见新妃风采,未免可惜。倘若回唐复命之时不能提及,倒也令人憾然。”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顿时骤变。
在寻常宾客眼中,这不过是再自然不过的感慨:赴宴而不得见新娘,确有遗憾。
可此刻我身为大唐特使,言语间却像是在暗暗质疑倭国宫廷的礼制。
群臣心思敏锐,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大殿之内,一道道眼神交错,低声的窃语骤然涌起。
那意味已不止于“惋惜”,而是带着大唐上国的威势,隐隐有“要求”之嫌。
果不其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只见右侧列班中,一名身披甲胄的武将猛然踏前,盔缨抖动,靴声如擂,朗声喝道:
“放肆!天皇陛下的后宫妃嫔,岂是外邦之人可妄求一见?纵然阁下身为大唐使臣,亦不可违我邦之制!此言无礼,当即收回!”
他声如洪钟,震得殿柱回响。
殿中空气骤然凝固,火光似也摇曳不定——本来我的话语也只是感慨一下,鸟羽天皇只要不加理会,随意转移话题,就能一笔带过,让此事轻轻落下。
若是那般,此时殿堂依旧笼罩在喜宴的华彩之中,丝竹声不断,群臣低头奉盏,一切都能在和气中延续下去。
然而偏偏这位武将将局势推至尖锋。
他厉声质疑我的话语,要求我收回,甚至要求我当场道歉。
这等言辞,在此等场合无异于挑起争端,已非随便一笑就能揭过去的事情。
鸟羽天皇脸色骤变,猛地一声呵斥,声音掷地有声,震散殿中凝滞的空气:
“住口!不得出言多事!”
他大婚之服随之一颤,袖口振荡。但旋即他强行压下怒气,转而柔声向我开口,语调郑重而带着歉意:
“大使恕罪。此人名为武藏坊弁庆,出身奇特,生而力大无穷,少时便以一根长薙刀行走四方。其性格鲁莽,往往不问缘由,只凭胸中一腔直气行事。虽有不敬之言,却并无恶意。此番随其主公源义经而来,未谙朝仪,还请大使宽宥。”
话音落下,殿中不少群臣面色微变。
武藏坊弁庆之名,早已流传民间,他生得魁梧如山,常以薙刀独战群雄,甚至传说曾于五条大桥上夺人刀剑数百。
今日亲眼见之,果然威势迫人。
然而此刻,他却因一时鲁莽,几乎让殿堂气氛彻底反转。
他身后那名不过十岁出头的少年急急上前一步。
少年衣襟宽大,眉宇清秀,神色稚嫩,却因紧张而涨红了脸。
正是源义经。
他伸手去扯弁庆的袖甲,可那沉重如山的铠甲岂是稚弱之躯能撼动?少年额角渗出薄汗,眼中满是焦急,低声急切劝道:
“弁庆,住手!快退下,不可无礼!”
可弁庆却倔强如铁,双脚钉在殿心,动也不动。
他胸膛起伏,眼神炯炯,仿佛宁可顶撞四方,也不愿退却半步。
大殿空气一时僵硬无比。
群臣屏息,烛火摇曳,乐声早已停顿,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接下来的爆发。
大殿之内,火光摇曳,空气凝固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武藏坊弁庆那声震彻梁栋的斥责,犹在众人耳边轰鸣不散。
鸟羽天皇虽已呵斥,语气尽量和缓,可弁庆的魁伟身影却仍旧伫立殿心,如一块巨石,将原本流转的喜宴氛围彻底压死。
我沉默着,未急于答话。
目光淡淡扫过大殿,却故意不落在弁庆身上。
殿内百官屏声敛息,气氛越发僵硬。
就在这时,忽听座侧传来一声慵懒的轻哼。
“哈……闹得挺热闹啊。”
随着话音,牡丹缓缓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她今日一袭朱红宫装,勾勒出龙裔丰腴而紧致的身形。
此刻她懒散地抻了个懒腰,胸口高耸,腰身绷紧,动作看似随意,却让锦绣罗衣在烛火下泛出烈烈光泽。
她双臂轻轻一舒,像是在热身,肩背与手臂的线条随着动作微微隆起,带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武人气势。
她抬步走向殿心,裙摆曳地,金瞳如火,径直停在武藏坊弁庆面前。
弁庆原本怒气未消,此刻见她竟敢主动走近,眉头一皱,心中满是诧异。他粗声喝问:
“夫人此举……是何意味?为何擅离席位?!”
牡丹却歪了歪头,笑得俏皮,金瞳里光芒闪动,嗓音低沉而带着戏谑:
“咦?你能看得见我?”
弁庆一愣,脸上的怒色顿时凝住:
“夫人此话何意?你并非鬼魅,某自然看得见!”
牡丹闻言,倏地转过身去,扫视满堂群臣。她一边缓缓旋身,一边抬高嗓音,笑声清脆如银铃,却偏偏带着放肆之意:
“那就是说,你们都能看见我了?”
她的话犹如一块石子投入死水,顿时在寂静的大殿里激起一阵涟漪。
百官无不愣住,纷纷抬首,目光被她牵引而来。
原本因弁庆之言而凝滞的气氛,此刻却被她这莫名其妙的问题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无人作声,殿堂静得能听见烛火的炸响,可无数双眼睛却在此刻,齐齐落在牡丹身上。
牡丹忽地收起笑意,唇角一抹冷弧,语气骤然锋锐,宛如刀刃斩断空气:
“既然你们都看得见我,那就请你们告诉我——你们得见了大唐使臣的夫人们,而当大使欲见你们的皇妃,却百般推阻,这是何道理?难不成在你们眼中,我等大唐天朝的尊贵使臣,竟不如你们的倭王尊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