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寂静。
魏鸿章的脸色铁青,
被这番话噎得半晌无言。
苏怀谨向前一步,拱手为礼,目光平淡如水:
“魏家主放心,在下绝不逃避官律,只是……明日若有公文传回,恐怕魏府,还得再劳烦确认一下身份。”
说罢,他转身欲走。
魏鸿章忽然沙哑出声,声音里带着妥协:“法子……”
果然,贪利之人。
苏怀谨目光微顿,低头望向地上那一动不动的身影,眼底闪过复杂之色。
不论她是死是活,往日恩怨,自此两清。
他沉默片刻,淡淡开口:“纸墨。”
门外丫鬟匆匆奉上纸墨。
烛影摇曳,屋内气氛压抑,唯有落笔之声。
苏怀谨坐在伏案前,提笔蘸墨,一行行细字落下。
魏鸿章站在一旁,眼中闪烁着厉芒。
少顷,苏怀谨放下笔,甩干笔尖的墨迹,将那张纸摊开吹了吹,方才起身,拈起法子,奉上。
“魏家主,这便是您想要的。
魏鸿章目光灼灼,伸手接过,手掌微微颤抖。
苏怀谨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拱手道:
“事已至此,恩怨两清,告辞。”
他转身,衣袍一拂,正要离去时。
“慢着!”
一声低喝骤然响起。
苏怀谨停步,转头,目光里带着几分不解。
魏鸿章正低头盯着那张方子,眸光阴鸷,语气冷冷道:
“这法子……还未验证。”
苏怀谨闻言,神情一滞,随即轻轻一笑:
“魏家主若不信,何妨当场试上一试?”
魏鸿章冷哼一声,袖子一拂,沉声喝道:“来人,备锅、备料!”
不多时,二人一同去了荣园的厨下。
夜色已深,灶火通红,屋内热浪翻涌。
几个魏鸿章的心腹在他目光示意下忙作一团,按着法子照做。
魏鸿章负手而立,紧盯那锅中情势,目中光芒愈盛。
片刻后,小厮捧着一盘晶莹颗粒上前。
魏鸿章俯身细看,伸指拈起一粒放入口中,甘甜即化,口感与前些日子所得无异。
他神色一变,继而仰头大笑。
“好!果然是此物!”
苏怀谨立在一旁,静静看着那一幕,神色平淡如水,眼底却闪过一抹极淡的讥讽,而后拱手道:”既已验明无误,魏家主所求已得,在下告辞。”
话音落下,他转身又欲走。
“站住!”
一声冷喝骤然响起。
苏怀谨脚步微顿,缓缓回头。
魏鸿章仍立在原处,脸上笑意全无,烛火在他脸上投下阴影,目光森冷:
“怎的?”
“先生害了老夫爱女,就这般,想一走了之?”
苏怀谨微微眯眼,侧头一瞥,门外正好奇地探头张望的小柔,心底稍稍一松,随即转回目光,淡淡一笑,道:
“魏家主此言,莫非,您这是要违抗朝廷律法?”
魏鸿章冷哼一声,脸色铁青,眼底寒光闪烁。
“朝廷律法,老夫自然不敢违。”
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老夫女儿香消玉殒,怎能就这般算了!”
话落,他抬手轻轻一拍。
“啪……”
清脆的掌声在屋内回荡。
“小柔……”
苏怀谨神色一变,低喝出声。
门外的小柔身形一动,轻盈落到他身旁,挡在他半侧。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一阵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烛影摇曳间,一个身穿衙役制服、头戴官帽、腰间佩刀的中年男子踏入门内,神情肃冷。
其后,一名留着八字胡、手中提着木箱的男子缓步跟上。
魏鸿章负手而立,冷冷一笑。
“既说守律,那便请官人来断个是非。”
说罢,他转眸看向那名衙役:“
“赵铺头,深夜叨扰,实非所愿,只是这恶贼行迹丧心病狂,不但辱我魏家,还害我爱女性命,今日若不处置,实在是丢为魏家脸面,老夫也难以服心!”
赵铺头闻言,忙上前拱手,语气恭敬道:”
“魏老爷言重了,我等身为官差,此乃职责所在,既涉人命,理当明查,不知魏府大小姐尸身,如今安置何处?”
“还在小女闺房。”
赵铺头点头,转身一指身后的八字胡仵作,朗声道:
“那便移步一观,此乃我县衙仵作,先验尸,再论是非!”
“合该如此。”魏鸿章应声而笑,转眸看向苏怀谨冷声道:
“先生,请……吧。”
苏怀谨静静看着他们二人,目光在二人之间缓缓流转。
荣园大小姐闺房。
屋内烛火摇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仵作正弯腰检视。
一袭白裙的魏清妍静坐床沿,神色清冷,眉目如雪中寒梅,不染尘气。
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望向床上之人时,终究掠过一丝隐隐的担忧。
床上静卧的身影被锦被裹住,只露出半张面容,几缕青丝散落在枕畔,肤色苍白如蜡,唇角微抿,仿若睡梦未醒。
片刻后,仵作收起铜镜与银针,神色肃然,拱手来到堂中。
“回禀赵铺头,死者咽喉无伤,四肢无创,气脉皆绝,应是受惊郁气攻心,气绝而亡。”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死前情绪激烈,脉息曾乱,此等情状,多为惊惧、羞辱所致。”
厅中一片静默。
赵铺头眉头微蹙,转首看向魏鸿章,后者面色铁青,青筋暴起,双拳紧攥。
”竟是如此……“
他低声喃喃,随即抬头望向苏怀谨,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
“你到底对我小女做了什么?竟让她受辱至死,气绝而亡!”
真死了?
苏怀谨心中不信,紧皱眉头,望向那床榻上的白影,又迅速落在仵作身上。
“你可验清楚了?!”
仵作手一顿,抬眼冷冷瞥了他一眼,神情漠然,未作回答,只轻轻拱手退到一侧。
屋内的气息在那一瞬间凝成冰。
魏鸿章转首,沉声喝道:
“赵铺头,此恶贼行迹凶残,辱女致死,理当就地缉拿!”
“此恶贼理应如此!“
赵铺头点头,而后淡淡道:“拿下!”
门外两名衙役立刻上前。
目光扫视这众人,苏怀谨哪里还不知道怎回事,眼神骤冷,抬手从怀中掏出一纸契书,冷笑道::”此物,恐怕也是废纸一张吧!“
魏鸿章冷冷一笑,道:”我魏家嫡女,怎会落得这等身份?“
苏怀谨轻轻拍了拍那契书,眸光一点点沉下去,声音阴冷道:
“好算计,魏家主……真是好算计!”
他抬眸直视魏鸿章,眼底寒意森然。
“先立假奴契,再设假死,邀官入局,这一局,果然高明。”
魏鸿章眉头一挑,神色未动,只淡淡道:“巧言令色,狡辩无用,来人,锁上!”
两名衙役上前,锁链叮当作响,寒光闪动。
“怎么办?”
一旁小柔小声说道。
她是答应小姐要护他周全的,可眼下动手的却是官差,若真阻拦,便是对抗朝廷,薛家也承受不住这般罪名。
苏怀谨缓缓闭上眼。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输得一塌糊涂。
终究……还是太自负了。
他小瞧了这玄暄朝的人。
也小瞧了魏明鸢的心狠,竟以身作局,以死设陷。
他以为,凭着那点从异世带来的见识,
便能在这深府高墙之间翻云覆雨,掌控局势。
可如今看来,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眼底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完了。
别说科举之路,
恐怕连性命,也难保全。
脑海中,忽地浮起那一日的花海。
风拂过,花浪起伏,
晴蔻坐在他怀里,笑意如花。
她抬眼看他,明眸含水,唇角带笑:
“若你中得状元,可要娶我为妻?”
他当时只觉胸中热血翻涌,毫不犹豫地应了:
“自然,要让你披红挂花,风光十里。”
可如今
功名未成,身陷囹圄,
那句承诺,终成笑谈。
他喉咙一紧,唇角微抖,心底轻声道:
“晴儿……对不起了。”
片刻,他转眸看向一旁的小柔,声音平静:
“你……可护我出去?”
小柔怔在原地,胸前起伏,却终究未能开口。
苏怀谨苦涩一笑,眉眼间尽是疲惫与释然。
他轻轻摇头,道:“罢了。”
说罢,缓缓伸出双手。
冰冷的铁链扣上手腕时发出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刺耳。
魏鸿章负手而立,嘴角的笑意一寸寸扬起,眼底尽是淋漓的畅快。
魏清妍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不忍,却很快被她生生压下。
她移开视线,望向床上的姐姐,眼底深处尽是担忧。
屋中火光跳动,照得众人面色忽明忽暗。
“魏家主,在下告辞了!“
赵铺头转身,冲魏鸿章拱了拱手。
”多谢赵铺头为小女平冤!“
魏鸿章拱手回礼,微微一点头。
赵铺头心领神会,抬手一挥,道:
“带走!”
两名衙役应声而动。
恰在此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自外头疾踏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