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音比起少年时更低沉,唱的歌却依然干净。
Hey Edith, don\'t make it bad
(嘿!伊蒂丝,别难过。)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把一首悲伤的歌好好的唱完。)
Remember to let her under your skin.
(无时无刻把它记在心底。)
Then you begin to make it better.
(一切都会开始变得更好。)
李容唱完歌,神情看起来有点落寞。
挺拔如松的背脊,却不似刚才那么昂扬。
他以为那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次邂逅,却不成想是那女人短暂的快乐时光。
乔织书弯下腰捡起他的水,递给了李容,李容接过,他屁股挪了挪,大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乔织书一起坐上来,乔织书只抿唇一笑,后又收起表情问:
“那,再后来呢?”
李容思索了片刻:
“我与她度过了快乐的三天,然后她独自走了。”
“所以我二姊回去找那继承人了?”
乔织书只觉得心情复杂,李容看了眼她的表情,有点无奈:“算是吧!不过你姊姊真幸运,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才知道那个继承人吸毒过量,死了。”
“这样她任务算完成了?”
“若他任务失败呢?”
看着少女的神情,李容眼眸中闪过不舍,但他还是残忍说出实话:
“那她就会被你的家族放弃,毕竟她只是个连姓氏都没办法跟你们姓的私生女。”
乔织书的眼眶煴红,心头的难过溢于言表。
乔家主家的老家主乔泰山有三子,长子乔金权也就是荔枝兄妹的父亲,目前是乔家现任家主,也是乔氏亨泰集团的董事长,二子乔金财只有乔行书一子,从政,从立委助理一路做到如今的立法院院长,在政坛的地位至关重要。
三子乔金宗是当代大儒,南城柳宿大学的教授,因为心思细腻敏感,有较多的风花雪月,硕班还未毕业就与当时妻子相恋,奉子成婚生下了乔宛书。
妻子难产身亡后过两年又遇到蓝孟书的生母蓝兰,走出情伤又坠入爱河,生下次女蓝孟书,蓝兰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把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的乔宛书视为己出,呵护养育成人,因此母女三人感情非常好。
但因为乔泰山最重颜面,允许蓝兰进门却不允许入祖谱,而蓝孟书虽为乔家第二顺位的孙女却只能从母姓,也不允对外公开其身分,所以乔织书是明面上乔家二小姐,实际上却是排行第三。
在乔织书出生之前,乔宛书已被作为联姻物件的闺秀培养,私生女蓝孟书则是被培养成商业间谍。
乔织书想起那个温柔天真的二姊承受这样的委屈,她的声音已经有点哽咽:
“那你后来还跟我二姊有联系吗?”
李容有点楞神,他回忆着,那三天很快乐,他们有很多的话题,对于生活、对于艺术,对于心与心所触动的感官,都很契合,像是上天特地送给他的天使。
若他只是个平凡的富贵公子,没那么多理想去实现,那他真的会选择不顾一切斩断女人与家族捆绑的绳索,然后带着她出走天涯 。
三天,是大使馆给的离境期限,三天就过了,各自回到原点,那段美妙的记忆也攀上了白驹的鞍慢慢走远。
直到几年前得到Edith已经离世的消息才在心中有了惆然若失,接下来那几年,他逐渐习惯在雪夜里温一杯奶酒,纪念他与她的那段过去,纪念那个身不由己的人。
他点了根烟,随着轻启的薄唇把吐出的文字化成了圈:
“相逢已是上上签,无需相思煮余年。”
四目相对,相对无言。
经过那晚救美的戏码,她原本对李容的好感值是直线上升的,若能借此让李容把她带离家族,之后再演一出离婚的戏码,恢复单身后靠她目前的小小身家也能满足她了。
而且乔织书看的出来,李容是一个肉体行为风流,感情断情绝爱的家伙,既不会有过多的情感牵扯,离婚理由也多,根本完美对象。
但现实很骨感阿,乔织书听了他与二姊的故事,心里却不好受了,她调侃道:“那你差点成为我二姊夫耶。”
“欸,不敢当,你叫我哥哥就好。”李容挑了挑眉,嘴角又噙着坏坏的笑,这痞帅的表情又差点晃花少女的眼,他收敛了一会儿才说:“毕竟我没有真的救出她。”
李容看向眼前满山遍野的花,他确实不想介入他人因果,因为众生皆苦,唯有自渡,他已经尽了他能力所及去帮忙,接下来的走势已经与他无关。
遗憾吗?
他回想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场雪,那个女人就这样缩在他的脚边,像黑色猛兽旁瑟缩的小白猫,弱小无助地抬头,乞求他的怜悯。
雪花纷飞的落下,落在他们的长发,他朝已曾共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逝者已逝,做再多的假想也早已没有意义。
起初他甚至不知道Edith的真实身分,直到他来了南城,遇到了乔织书,Edith的身分谜团才破开。
原来她当时的不易,真的是非常不易阿!
好好一个家族企业搞得像某些机构也是没谁了。
但也正因为那时的决然至今还能扰乱他的心神,让他了解乔家儿女的难处,更产生了一种想要弥补的念头。
弥补到这个妹妹的身上。
他还要说话时,却被另一道身影打扰了。
“小织来了阿?”
“三叔。”
乔织书看见来人的身影几乎没了端庄,更像小女孩似的蹦跳到那个男人的身旁。
乔金宗放下手中的果蓝,年过五十的他依然身姿挺拔,白皙的脸庞不见岁月的留下的痕纹。
他的面容慈爱,只有泪沟处有深邃的阴影,以及刻在印堂的川纹让他看起来略微老态,乔金宗揉了揉乔织书的头,眼尖扫过面前的男人,心中有点疑惑:
“这位是?”
“叔叔您好,我是孟书的大学学长,算是她的故友。”
李容站起,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眼前人没有乔大爷的威严气场,也没有乔二爷的市侩圆滑,气质倒是斯文儒雅,却让他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或许是知晓蓝孟书的过去,他对乔金宗的印象,实在不算好。
闲聊了几句,他收起身边的物件,将带来的矿泉水淋到花圃里。
“既然叔叔您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扯了一个礼貌的笑容,收好了吉他,正要离去时却被乔金宗叫住。
乔金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里的无奈被遮挡了半分。
“你,先道歉吧!”
李容不解,他没做什么事情,为何需要道歉?
看见李容不解的眼神,乔金宗无奈一笑:
“你刚才坐的是人家的墓碑。”
这下李容是真乖了,他蜜色的皮肤瞬间刷白,机械式地走回了碑前鞠躬道歉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有点缺德,但是乔金宗难得的笑了,鱼尾纹在眼尾折出好看的弧度,他看着李容逃难似的背影:
“他就是救了你的那个人吗?”
乔织书抿了抿唇,脸上有点尴尬 。
“是阿。”
“你父亲都跟我说了,他很不错。”他顿了顿,又道“好像是希望你跟他们联姻。”
乔金宗的眉头微微拧起,欲语还休。
声音里的不确定性让人听出一点无奈,她也不知道父亲跟三叔说了什么,但依照父母的尿性,就算李容今天救了自己,他们肯定也比较倾向于朝中有人又掌握权势的李信。
总不能一次嫁三个?
乔金宗的脸色晦暗不明,长身玉立于花海前,他找了阴影处席地坐着,一点都不在意身上的衣服是否会被地上的沙泥弄脏,开着两瓶啤酒,一瓶自己喝了,一瓶放着。
乔织书看着三叔寂寥的背影心中也泛起了酸,她也跟着席地而坐,坐在了三叔的旁边,偎着他的肩膀。
乔金宗眼眶湿润着,他温柔的将乔织书揽进怀里,轻轻顺拍着她的背。
他看着乔织书的眉眼,双炯炯有神的,那双温顺柔婉的,部分的影子都与眼前这双干净如点漆般的美眸重迭,他想起了自己两个女儿,悲从中来。
“小织,也想姊姊们了吗?”
“我跟三叔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们。”
自从她最依赖的大哥去了异国,她也越来越封闭自己。
成长中的儿童总是对任何事情充满疑惑,没有经过大人的导正总会产生一些偏执。
是不是她太弱小所以哥哥不要她了?
那她,必须让自己强大。
所以她强迫自己不断的成长,自虐似的刻苦学习,把所有事做到了顶尖。
但是她所投入的努力从来得不到回应。
因为对乔家长辈来说“优秀”是正常的,把“正常”做好并不需要多做嘉奖。
当然,哥哥也没有回来。
在她觉得全世界都不要她的时候,是已经出嫁的大姊想尽办法抽身回来带她,是远在异国的二姊每半月搭着将近二十六小时的往返航班只为了看一眼她的状况。
就为了那句“我们小织真棒。”
明明是连自己都顾不好的人……都对她如此上心,而哥哥倒是杳无音讯。
大人说,小孩子很幸福,能有什么压力?
但小织书的童年只有严肃的家教老师、不认识的同班同学、摆放极其整齐的书案与被磨短的笔尖。
在小织书将自己锁在衣橱,已经呈现头脑风暴时,是她们照进来的光让阻止了她的孤寂崩溃。
是她们把最深处的温柔捻成了线,帮她把快碎掉的心缝合。
是她们为原本已经封闭内心的小织书开了窗,让她的心有了一点光。
或许你们也知道。
在最脆弱的时候浮现的闪光,总是最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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