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紫鹃几乎是半扶半抱着,才将魂不守舍、脚步虚浮的黛玉,从怡红院一路搀扶回了潇湘馆。
夜色已深,竹影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如泣如诉。
潇湘馆内灯火幽微,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凄清。
一进内室,黛玉便挣脱了紫鹃的手,声音低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玷污了的洁净感,让她急于寻求一个独处的空间。
“姑娘……”紫鹃忧心忡忡,还想再说些什么。
“出去。”黛玉重复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斩钉截铁。
紫鹃看着黛玉那苍白得毫无血色、却又在颧骨处透着一抹异常红晕的脸颊,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与闻声迎上来的雪雁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只得低声道:“那……姑娘您好生歇着,有什么事就唤我们,我们就在外头守着。”她替黛玉放下床帐,又仔细检查了窗棂是否关严,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门轴转动的细微声响过后,室内彻底陷入了沉寂。只有角落里更漏滴答,以及窗外风吹竹叶的簌簌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慌的静谧。
黛玉并未立刻躺下,她只是怔怔地坐在床沿,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某一点,仿佛她的神魂还滞留在怡红院那张充满了情欲与泪水气息的床上。
她缓缓地躺了下去,身体接触到柔软的锦褥时,却不由自主地绷紧。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痛感,尤其是双腿之间那片难以启齿的区域,传来一阵阵隐秘而真切的痛楚,提醒着她刚刚经历过什么。
她的手下意识地摸索着,抓住了袖中一方柔软的丝帕。手指无意识地绞弄着那细腻的布料,如同她此刻纠结难解的心绪。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方才在怡红院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切。
宝玉那狂喜的、不顾一切的拥抱和亲吻……他炽热的呼吸,滚烫的掌心……还有那……
那最初被强行侵入时的、如同身体被活生生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再一次清晰地席卷而来。
随之而来的,是那些在极致痛苦中,被强行激发出的、陌生而强烈的感官浪潮。
她记得他那不容抗拒的力道,记得他汗湿的胸膛紧贴着自己的肌肤,记得他那双平日里抚琴弄画、此刻却在她身体上肆意探索、留下无数痕迹的手……
回忆如同潮水,带着体温、喘息、和一种令人面红耳赤的气味,瞬间将她淹没。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她不再是那个冰清玉洁、完整无瑕的扬州巡盐御史家的小姐了。
她与他……终于有了这肌肤之亲,夫妻之实。
可这“实”,来得如此……不合礼法,如此仓促,甚至……带着一丝不容辩驳的、近乎掠夺的粗暴!
这念头让她心痛如绞。
她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一种想要亲眼确认……确认这已经发生、无可挽回的事实。
她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间的动静,只有紫鹃和雪雁低低的、模糊的交谈声,更衬得这内室如同与世隔绝的孤岛。
她屏住呼吸,确定外面的人一时不会进来。
她咬紧了下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先是微微掀开了被子一角,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那身月白色的中衣,是麝月方才在怡红院为她换上的。
此刻,在这幽暗的灯火下,她仿佛能透过那层薄薄的衣衫,看到那些无形的、却真实存在的印记。
她迟疑地,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探入了衣襟之下。
指尖先是触碰到了胸部。那平日里只是微微隆起、带着少女青涩弧线的地方,此刻却传来一阵阵隐秘的胀痛感。
她颤抖着,解开了中衣的系带。
衣衫褪至腰间,露出了那对如同含苞待放玉兰般的乳丘。
在那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清晰地印着几处红痕,有些甚至是微微泛着青紫——那是他方才忘情时留下的吻痕和齿痕。
手指颤抖着,抚上那柔嫩的顶端,那一点蓓蕾此刻依旧微微挺立着,带着一种被过度疼爱后的、异样的敏感与不适。
那些痕迹,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犹豫了一下,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庄重却又羞耻无比的仪式。
她曲起双腿,将并拢的膝盖,慢慢地……分开。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动了腿心深处那片隐秘的创伤。
“嘶——”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分开的腿,让那最私密的地方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带来一阵轻微的瑟缩。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投向那片从未示于人前的、最娇嫩的幽谷。
借着床帐缝隙里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她依稀能看到……那里异样的红肿。
一种更加剧烈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必须……确认。
她伸出右手,纤细的食指,如同探索什么未知的秘境,带着一种不自知的颤抖,缓缓地……探向那神秘的峡谷入口。
指尖首先触碰到的是茂密而柔软的芳草。
紧接着,是那微微外翻的、此刻殷红如充血般的娇嫩花瓣。
那上面,似乎还沾染着一些……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的……
血。
她的指尖,轻轻地在入口处蘸了一下。
一丝黏腻的、带着铁锈般气味的、暗红的色泽。
这就是……她的处子之血。
她将手指举到眼前,凑近那微光,仔细地……凝视着那一点暗红。
那一点红,象征着一种结束,也预示着一种开始。
她维持着这个羞耻的姿势,手指停留在那带着隐秘痛楚的入口,感受着那里传来的、一阵阵灼热的搏动。
是失去了纯洁的证据。
也是……与他结合的最直接的证明。
这血,将她与他,以一种最原始、最紧密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
从今往后,她林黛玉,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百味杂陈。
担忧是切实的。未婚失贞,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丑事!若是传扬出去……不,绝不能!
可与此同时,另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探出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尖。
他与探春……那心意逾矩的情爱……
他与湘云……那些暧昧不清的挑弄……
还有……他对袭人……
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让她感到阵阵窒息。
然而……
就在这无边的羞耻与忧虑之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喜悦,如同初春融雪下悄然冒出的嫩芽,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悄然探出头来。
贾政看中了她。
贾母和凤姐也赞同。
“亲上加亲”。
他们……快要成亲了。
这个念头,像是一道温暖的阳光,骤然穿透了厚重的阴云,照亮了她心底最深处那个隐秘的角落。
她将成为他的妻。
光明正大,名正言顺。
到那时,今晚这看似僭越、悖礼的一切,都将被赋予合法的意义。
他是她的夫君。
她是他的妻。
想到此,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再次发烫,那红晕甚至蔓延到了她裸露的锁骨和胸脯之上。
那些他留下的痕迹,此刻看来,仿佛也带上了一种……属于彼此的、亲密无间的烙印。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停留在那灼热的入口,感受着那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以及……那混合着血液与爱液的、私密的气息,似乎也并非全然是屈辱。
那其中,似乎也掺杂着一丝……独占的、隐秘的骄傲?
这复杂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情绪,让她再次潸然泪下。
她默默地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这具承载了太多爱与痛、羞耻与期盼的身体,默默地侧身向里躺下。
手指,依旧紧紧地绞着那方丝帕,仿佛那是她在这情感的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实在感。
她维持着这个蜷缩的姿态,一动不动。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畔。
与此同时,外间。
紫鹃并未立刻去歇息。她心神不宁地坐在小机子上,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一个绣撑。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在怡红院那令人心惊的一幕幕,以及黛玉此刻独自在内室承受的身心煎熬。
她想到黛玉自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虽有老太太疼爱,但终究是孤身一人。
如今……又经历了这样一番……近乎粗暴的对待。
宝玉在那狂喜的冲动下,似乎全然忘记了黛玉的柔弱与抗拒。
这念头,让她心头一阵发紧,为黛玉感到深深的不值与心痛。
就在这时,门帘轻响,麝月走了进来。她手里捧着一个小包袱。
“紫鹃姐姐,”麝月的声音有些低沉,“这是林姑娘落在我们那里的外衫,我给她送来了。”
紫鹃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有劳麝月姐姐了。”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方才在怡红院的那一幕,太过惊世骇俗,此刻单独面对,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尴尬。
“姑娘……她睡下了?”麝月将包袱递给紫鹃,目光瞟向紧闭的内室门,脸上带着清晰的忧虑和后怕。
“嗯……”紫鹃低低应了一声,将那包袱放在一旁。
“林姑娘她……”麝月犹豫着,还是低声问道,“她……还好吗?”
紫鹃摇了摇头,眼圈又红了:“整个人都失了魂似的……一路上都在掉眼泪……回到屋里,就让我们都出来了……想来……心里是极不好受的……”
麝月叹了口气,低声道:“二爷他……今日是太高兴了些……加上之前……心里憋闷得太久……一时……一时就有些……”她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紫鹃咬了咬唇,终于忍不住,低声向麝月倾诉,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忍:“我们姑娘……自小身子就弱,何曾……何曾受过这样的……”她说不下去了。
麝月沉默了片刻,似乎也被这种沉重压抑的气氛所感染。
她想着宝玉今日的种种,“冲动,脆弱,狂喜,以及那……不容置疑的占有……让她觉得……觉得二爷有时……确实是太……不顾及人了……”
她的话,像是触动了麝月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
她想起了自己。
那个午后,她伺候宝玉洗澡。
氤氲的水汽中,宝玉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异样。
然后……一切都失控了。
她也是在那般……带着些许强迫的意味下,失去了处子之身。
那过程,带着一种她无法言说的屈辱感。
“说起来……”麝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隐秘,“我……我那次伺候二爷洗澡……他也是……”
她的话语含糊,但意思已然明确。
紫鹃闻言,惊讶地抬眸看向麝月。
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大丫鬟,与主子之间那层模糊的界限,其实……谁又能真正幸免?
“二爷他……”麝月抬起头,目光有些游移,仿佛在回忆一件极其不愿想起的事情。
“他也是……不由分说……就……就要了我……”
她的脸颊泛起红晕,但这红晕并非全然因为羞涩,更多的是一种……过来人的、带着些许认命的感慨。
“有时候……兴头上来……是有些……不管不顾的……”麝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一丝幽怨,或许……还有一丝早已被现实磨平的、微弱的涟漪。
“他……他似乎……对这种事……有着一股……执拗……”
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说出了一件更令人震惊的事情:
“你还不知道吧……”她凑近紫鹃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二爷他……还收着一方帕子……”
紫鹃的心猛地一跳!
“帕子?”
“嗯……”麝月的声音几不可闻,“是……是三姑娘的……”
“三姑娘?!”紫鹃惊得几乎要叫出声,连忙捂住嘴。
她想起了之前宝玉在昏乱中喊出的那些话……
“那上面……”麝月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沾着……探春姑娘的……处子之血……”
紫鹃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彻底明白了宝玉之前那些疯话的含义!
“所以……”麝月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悲凉:“他对林姑娘今日这般……或许……在他心里……已是……极尽温柔了……毕竟……”
她想起了探春被监视和看押的那段时间……心中一阵寒意掠过。
麝月似乎没有察觉到紫鹃的惊骇,继续说道:
“还有云姑娘……”她叹了口气,“那回在怡红院……二爷虽未……真个怎么样……但也把云姑娘弄得神魂颠倒……最后……还是让我送走了失魂落魄的云姑娘……”
这番话说出来,麝月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仿佛将这些压在心底的秘密与人分担,便能减轻一些那沉重的分量。
“二爷他……”麝月最终给出了她的结论,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的叹息:
“终究是……太多情了些……”
紫鹃已经完全惊呆了。
她原本只知道宝玉与袭人亲密,对湘云也有些不同,甚至也曾经隐约感觉到他对探春有种超乎寻常的亲近……
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收着探春的染血帕子……
与湘云暧昧挑弄……
夺去麝月,袭人,晴雯…的处子之身……
如今……又这样……近乎粗暴地……占有了林姑娘……
这……这哪里是“多情”二字可以概括的?
这分明是……是……有些荒唐了!
她看着麝月那带着一丝红晕却又坦然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她们这些人……在二爷心中……或许……都只是他这份“多情”的……注脚罢了。
宝玉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纷乱的梦境像破碎的琉璃,扎得他心神不宁。
时而是黛玉那双含悲带怨的眼睛,时而是探春光洁如初却透着疏离的脸庞,还有湘云那强颜欢笑的模样。
天刚蒙蒙亮,他便醒了,怔怔地望着帐顶,昨夜发生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清晰地回溯到脑海中。
尤其是他对黛玉那番近乎强取豪夺的行径,此刻想来,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当时的狂喜与冲动已经退潮,留下的是冰冷沙滩般的清醒与后怕。
他怎能……在她名分未定、心境未平之时,做出如此孟浪、甚至可以说是粗暴的事情!
他口口声声说爱她,珍惜她,可行动上却一再地伤害她、逼迫她。
袭人、探春、湘云……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他却险些又重蹈覆辙,在他最心爱的人身上,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我真是……混账至极!”【批:浊玉之滥情可观矣】他懊恼地低吼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必须立刻去见她,去道歉,去恳求她的原谅,哪怕她再给他几个冷脸子,说几句戳心窝子的话,他也甘之如饴,只要她能消气。
他匆匆洗漱,连早饭也顾不得用,便径直往潇湘馆去了。
清晨的潇湘馆,竹林间还氤氲着薄薄的晨雾,空气清冷而湿润。
紫鹃刚起身,正在外间收拾,见宝玉这么早赶来,脸上还带着宿夜未消的憔悴和显而易见的惶急。
“二爷怎么这么早?”紫鹃有些意外,但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低声道:“姑娘也刚醒,正在里面梳头呢。”
宝玉心下稍安,能梳头,总比昨日那般了无生趣地躺着要好得多。
他示意紫鹃不必通报,自己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黛玉果然正坐在妆台前,雪雁拿着一把玳瑁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那长及腰际、柔顺如瀑的青丝。
黛玉身上只穿着素白的中衣,外罩一件浅碧色纱衣,身形在晨光中愈发显得单薄。
她透过那朦胧的铜镜,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宝玉。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里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有羞赧,有残余的怨怼,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宝玉走到她身后,铜镜里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欲言又止的神情。
“林妹妹……”他开口,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和深深的悔恨。
黛玉没有立刻回头,依旧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有镜中那个显得局促不安的宝玉。她看着他那副诚惶诚恐、准备承受一切责难的样子。
宝玉见她神色虽淡淡的,却不再是昨日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林妹妹……我……”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足所有的勇气。
“我昨晚……我真是……昏了头了……”他语无伦次地开始道歉,“我……我不该那样对你……我……我一时忘形……混账……该死……”他恨不得把天下所有贬低自己的词语都用上。
“我知道……我那些话……现今说来,更是显得……虚伪可笑……”
“可我当时……真的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他急切地说着,“你若生气……怎么罚我都行……只求你别……别再伤心……别不理我……”
他说着,眼圈又开始泛红。
黛玉透过镜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其实已经软了大半。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那最初的震惊、屈辱和愤怒,已然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有对他昨夜那些笨拙却炽热情话的一丝隐秘回味,但更多的,是一种故意要让他难堪、看他懊恼的小女儿心思。
【批:真真颦儿】
她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忧伤与不满的神情,看着宝玉。
“二哥哥如今说这些……”她轻轻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和沙哑,却刻意保持着疏离:“倒叫我……不知该信哪一句了……”
她顿了顿,拿起妆台上的一支玉簪,在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语气不疾不徐,却字字绵里藏针:
“昨儿晚上……那股子劲儿上来了,便是天塌下来也挡不住的……”
“这会子清醒了……又跑来说这些‘混账’、‘该死’的话……”
“是嫌我……昨日哭得还不够……还是觉得……我……”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羽毛拂过,却足以让宝玉羞惭得抬不起头。
“或许……二哥哥对谁……都是这般……‘情急’?”
她微微抬起眼帘,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宝玉:
“只不知……昨儿那些话……二哥哥还对谁说过?”【批:好一个颦儿,小儿女之态】
这一问,犹如一把精准的匕首,直刺要害!
宝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任何辩解在这样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宝玉被她这几句不轻不重、却暗含机锋的话语,臊得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妹妹……我……”他急得几乎要赌咒发誓。【批:又要发誓,不愧是宝玉】
“我对你……若有半点虚言……就叫我……”
“罢了……”黛玉适时地打断了他,似乎是不忍,又似乎是觉得再逼他下去也无甚趣味。她知道,他心里此刻是真的悔恨。这就够了。
她见好就收,语气稍稍缓和了些,但那揶揄的味道仍在:
“这些誓……发得多了……只怕菩萨也嫌烦了……”
她说着,目光从他身上移开,重新望向镜中的自己,语气淡淡地:“我乏了,二哥哥若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她这姿态,分明是已经消了气,只是嘴上还不饶人罢了。
宝玉见她虽然嘴上仍不依不饶,但眉眼间的郁结之气似乎散去了不少,心中不禁暗自窃喜。知道她嘴上虽硬,心里终究是向着他的。
他见她心情似乎不错,便也不敢再多逗留,生怕哪句话又说错,惹得她再伤心。
他便顺着她的话道:“是……是……妹妹说得是……是我莽撞……惹妹妹生气了……”
“妹妹既乏了,就再好生歇歇……我……我去园子里走走……”
黛玉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看他。
宝玉如蒙大赦,又有些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潇湘馆。
直到走出那片竹林,宝玉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头那沉甸甸的负罪感,似乎也随着这清晨的微风消散了些许。
他心中那块巨石,仿佛也松动了几分。只要她能好好的,他便是立刻死了也甘心。
他信步在园中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藕香榭附近。
藕香榭建在水上,四面荷花虽已过了最盛的时节,但仍有残荷立在水面,别有风致。
而更让他心中一动的,是榭中传来的、几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宝钗、湘云,还有……探春。
她们三人正围坐在一张石桌旁,宝钗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衣裙,神态娴静;湘云则是一身鲜艳的鹅黄,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引得宝钗掩口轻笑。
而探春……她今日穿了一件湖蓝色的缎面交领长袄,下系着一条月白色的百褶裙,正侧耳听着湘云说话,嘴角也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宝玉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望着她们。
湘云依旧是那个心无城府、快人快语的云丫头,正说到兴起处,声音清脆响亮:
“……你们是没瞧见,那只大黑猫,肥得跟个球儿似的,偏偏要去扑那蝴蝶,结果一头栽进了那边的荷花缸里!扑腾得水花四溅!把那缸里的金鱼都吓得不轻!”
宝钗笑道:“偏你这猴儿眼里能看见这些!仔细那猫爬上来挠你!”
探春也笑道:“云丫头这张嘴,什么时候能闲下来!”【批: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此三花容月貌之辈,亦要落于无可奈何之际,不禁恸哭。丁亥月。】
宝玉看着探春那神采奕奕、眉宇间带着惯有的英气与爽利,仿佛秋爽斋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从未发生过,那日针对女性最隐私快乐的阉割,如今竟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肉眼可见的阴霾?
至少在此刻,在她与姊妹们谈笑的时候。
她看起来……似乎真的已经将那场噩梦般的经历抛诸脑后?
那被生生剪去的……象征着极致欢愉的蕊心……难道真的……愈合了?
连同那些悸动和情愫,也一并被……修剪掉了吗?
而更让宝玉心绪复杂的是,探春的目光偶尔也会扫过他这边,那眼神里,没有了曾经的闪躲、羞赧,或是那种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隐秘的情动……那曾经让他和她都险些迷失的、危险而甜美的漩涡……
此刻,她看向他的目光,平静,自然,甚至还带着一丝属于妹妹对哥哥的、再寻常不过的亲昵。
仿佛他们之间,真的只剩下纯粹的手足之情了。
这一切,是真的吗?还是……只是暴风雨来临前,那刻意营造出的、短暂而虚伪的宁静?
正当宝玉沉浸在这份失而复得的“和谐”中,暗自庆幸时,只见那边小径上,侍书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玉钏。
两人脸上都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焦急。
她们径直跑到了藕香榭。
“姑娘!姑娘!”侍书气喘吁吁地喊道,“老太太、太太那边正急着找您呢!”
探春正听湘云说得有趣,闻言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但迅速恢复了镇定。
“可知是什么事?”探春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的第一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是看向宝玉!
眼神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慌!
难道……难道是那件事……终究还是没能瞒住?
被老太太知晓了?
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水面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奴婢不知,”玉钏上前一步,行了个礼,神色恭敬却带着一种不容拖延的急切:“老太太和太太吩咐了,让您即刻就去荣禧堂!”
探春的心猛地一沉。
贾母、王夫人、还有……这般急切……
她稳了稳心神,对宝钗和湘云道:“宝姐姐,云妹妹,你们且坐着,我去去就来。”她说着,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跟随玉钏和侍书而去。
只是她临走前,那看似平静的一瞥,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恐怕只有她自己和……一旁的宝玉,才能隐约窥见一二。
她站起身,步履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从容,但熟悉她的人,如宝玉,能看出她背脊挺得有些过于僵直。
看着探春离去的背影,宝玉的心中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批:玉兄之感每每灵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