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市一中初一(3)班的教室里,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讲解着复杂的几何证明题。
“所以,这里需要做一条辅助线,连接点A和点D…”老师用三角板在黑板上画出一条清晰的虚线。
张辰坐得笔直,像一棵绷紧的青松。他的眼睛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涣散,而是像鹰隼般,紧紧追随着老师的粉笔和讲解,一眨不眨。
额角甚至因为过度专注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当老师提出一个问题时,他几乎是第一个举起了手,手臂伸得笔直,带着一种急切的渴望,哪怕回答时因为紧张而有些磕绊,也毫不在意。
课间十分钟的喧嚣仿佛与他无关,他不再和同学追逐打闹,而是捧着练习册,像块牛皮糖一样黏在老师身边,指着题目追问:“老师,这道题的辅助线为什么一定要连接AD?连接BE不行吗?我试了好像也能解,但步骤好麻烦…”或者追着英语老师:“老师,这个过去完成时的用法我还是有点模糊,和一般过去时在时间状语上的区别…”
家中,张辰的房间。
台灯散发出柔和却执着的光晕,将伏案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
书桌早已被淹没在习题的海洋里——摊开的练习册、堆叠的试卷、写满密密麻麻公式和推导过程的草稿纸。
闹钟的指针悄无声息地滑过十一点、十二点…张辰揉了揉布满红血丝、酸涩发胀的眼睛,甩了甩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僵硬发麻的手腕,拿起旁边早已凉透的半杯水,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
他瞥了一眼桌上母亲热过两次、又放凉了的牛奶,目光重新钉回那道令人抓狂的物理电路分析题上,眉头紧锁,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我靠,张辰,你最近吃错药了?这么拼?”课间,同桌李想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看着张辰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桌上摊开的厚厚习题集,一脸不可思议,“游戏也不打了,球也不打了,魔怔了?”
张辰头也没抬,笔尖依旧在草稿纸上快速移动,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目标感:“少废话,做题呢。”那眼神里的光芒,是李想从未见过的。
顾晚秋默默地关注着儿子的变化。
她看到他课堂上挺直的脊背,看到他深夜灯下伏案的身影,看到他追着老师提问时认真的侧脸。
欣慰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滋润着她干涸焦虑的心田。
然而,这欣慰之下,却沉淀着更深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担忧。
那“特别奖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每一次看到儿子眼中因学习而燃起的、纯粹的光芒时,心都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更加严格地履行着那道“禁令”,像守护着最后的防线。
哪怕在饭桌上,偶尔对上儿子投来的、带着渴望和一丝不易察觉委屈的眼神,她也只是迅速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地夹菜,或者用更严厉的语气询问他白天的学习情况,将一切可能燎原的星火,死死摁灭在萌芽状态。
家中的空气,因为张辰的“奋发”和顾晚秋的“坚守”,形成一种更加紧绷、更加诡异的平静。
月考结束后的课间,教室里的空气还残留着考试后的躁动和不安。
班主任拿着一叠成绩单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这次月考,我们班整体有进步,尤其要表扬几位同学,进步非常大!”班主任的目光扫过台下,最后定格在一个方向,“张辰!”
张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桌角,指节发白。
“总分302分!”班主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赞许,“班级第五名!从上次的三十多名一跃进入前十!进步非常大!大家掌声鼓励!”
“哗——!”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惊讶、羡慕、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张辰身上。热烈的掌声如同潮水般响起。
“第五名!班级第五!”张辰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血液如同滚烫的岩浆,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烧得通红!
后面班主任还说了什么表扬的话,周围同学投来怎样的目光,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脑子里反复轰鸣着同一个声音:“第五!前十!特别奖励!特别奖励!”
下课铃声如同冲锋号般响起。
张辰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第一个抓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在同学们“张辰,怎么做到的?”、“传授下秘诀啊!”的询问声中,只丢下一句含糊的“没啥秘诀,就是多做题多问呗!”,便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朝着高中部教师办公室的方向狂奔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胸腔里那颗心几乎要跳出来,每一步都踏在名为“期待”的云端。
顾晚秋还在隔壁班上最后一节生物课。
张辰冲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熟门熟路地冲到母亲的办公桌前坐下。
他坐立不安,屁股像长了钉子,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急促地敲打着,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眼睛死死盯着办公室门口,仿佛要将那扇门盯穿。
墙上的挂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空气里粉笔灰和纸张的味道,此刻都成了煎熬的催化剂。
终于,熟悉的、带着节奏感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顾晚秋抱着教案和一摞实验报告,推门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一丝授课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
“妈!”张辰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一个箭步冲到顾晚秋面前,胸膛因为激动和奔跑而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发颤,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炫耀,“妈!你猜我这次考了第几名?”
顾晚秋其实在监考结束时就收到了教务系统发来的成绩短信。
但此刻,看着儿子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泛红的脸颊,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纯粹因成就而生的光芒,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她配合地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好奇,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哦?考得怎么样?第几名啊,辰辰?”她刻意放缓了语速,享受着儿子此刻的雀跃。
张辰挺起胸膛,下巴微微扬起,声音洪亮而充满自豪,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第五!全班第五名!妈!我进前十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太好了!”顾晚秋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如同冰雪消融后的春花,带着由衷的喜悦和骄傲。
她腾出一只手,用力拍了拍儿子结实的肩膀,“辰辰真棒!妈妈就知道你能行!要继续保持啊!”
办公室里其他几位还没离开的老师也被这气氛感染,纷纷笑着看过来,发出真诚的夸赞:“张辰这次厉害啊!”,“进步神速!”,“顾老师,你儿子这是开窍了,后劲十足啊!”
张辰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但脸上的兴奋和自豪丝毫未减。
他凑近顾晚秋,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急切的渴望和按捺不住的期待,灼热的气息喷在顾晚秋的耳廓:“妈…那个…你答应我的…‘特别奖励’…是什么啊?”眼神灼灼,像两簇跳动的火焰,几乎要将顾晚秋点燃。
顾晚秋的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了,如同熟透的番茄。
她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那眼神里却没有多少真正的责备,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赧和风情。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确认没有老师特别注意这边,才用细若蚊呐、带着一丝娇嗔的声音回答:“…急什么…晚上…晚上你就知道了。”
这欲语还休的神态和充满暗示的话语,像最猛烈的催化剂,让张辰的心跳瞬间飙到了极限,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
顾晚秋放下教案,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带儿子去庆祝。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敲击,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那个沉寂已久的名字——张伟强。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张伟强。】
她知道他一定懂。那天晚上客厅里的谈话,他必然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听得一清二楚。
他明白这个“特别奖励”意味着什么——那将是比以往任何一次“健康指导”都更深入、更彻底的突破,是真正滑向深渊的最后一步。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轻微响起。顾晚秋握着手机,指尖微微发凉,目光紧紧盯着屏幕,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她知道他懂。
她知道他听到了那晚客厅里关于“特别奖励”的交易。
这条信息,是她抛出的最后一块浮木,是她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对这个家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正常”所进行的、近乎徒劳的试探。
许久都没有回信,顾晚秋又发了一条信息。
【我会和辰辰说你今天出差,其他的你自己想办法】
手机屏幕在掌心沉默着,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几秒钟后,屏幕亮起,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只有一个字:
【好。】
顾晚秋盯着那个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好”字,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席卷而过。
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嘲讽,还有深不见底的失望。果然…他连挣扎都没有。
他默许了,或者说,他彻底放弃了。那个“好”字,像一把钝刀,割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名为“夫妻情分”的、早已腐朽的绳索。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翻涌的复杂情绪——愤怒、鄙夷、解脱,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彻底沉沦的决绝。
顾晚秋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事。
她抬起头,脸上重新挂起温柔的笑意,看向门口那个因为等待而显得有些焦躁、但眼中光芒依旧灼热的少年。
“妈!快走吧!我肚子都饿扁了!”张辰在门口催促着,声音雀跃,充满了对晚餐和“夜晚”的无限憧憬。
顾晚秋看着儿子脸上那纯粹的、因成绩和即将兑现的“奖励”而绽放的快乐笑容。
这笑容像一道刺破阴霾的阳光,暂时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阴霾、失望和沉重的负罪感。
她朝他走去,脸上是温柔的笑意,眼神深处却沉淀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走向深渊的平静。
“好,”她应道,声音轻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