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退烧药,没再犹豫,快步去往屋里。
李二狗则引着陆荆走向洗手间。
他端来一个搪瓷盆,里面盛着半盆清水,水很清澈,但盆底沉淀着细微的泥沙。
“前几天大雨,我爬上屋顶揭瓦接的雨水,澄了澄,还算干净,你快洗洗,这一身……”
他又从旁边一个掉了漆的旧木柜里翻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但明显洗得发白的衣裤,“这是我自己的,干净的,你别嫌弃,凑合换上。”
陆荆确实满身凝固的黑红血污带着浓烈的腥臭味,他点点头,道了声谢,接过盆和衣物进了洗手间。
关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自己。
他迅速脱下沾满污秽的外套和裤子,露出精壮的身子。
最后,他小心地解开了那个紧缚在胯下、带来持续不适感的金属‘贞操锁’。
冰凉的金属离开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解脱感。
他将这宝贝东西仔细擦拭干净,贴身收好。
这东西戴久了,那种持续的勒痛和异物感似乎已经融入了身体,此刻卸下,反而有种奇异的空虚。
他舀起微凉的雨水,用力搓洗着身上干涸的血迹和尘土。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也让他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看着简陋的洗手间,墙壁斑驳,水龙头早已不出水,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物。
陆荆心中感慨万千,末日降临后,他竟还能在二狗叔家做客,或许这就是缘分。
他记得二狗叔的老婆叫胡静,是镇上嫁过来的,自己读初中那会儿,二狗叔高中辍学后还像个大孩子,整天乐呵呵的没什么心事。
后来娶了胡静,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开始正经找工作,养家糊口,也没什么时间和陆荆玩了。
再后来,陆荆考上江市重点高中,除了寒暑假很少回来,更少有机会像今天这样,坐在二狗叔的家里。
半个多小时后,陆荆换上了李二狗那身略显宽大的干净衣裤,清爽地走了出来。
昏黄的烛光下,只见李二狗和胡静正局促地坐在那张小餐桌旁等着他。
桌上点着那根蜡烛,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桌面。
桌上只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白得有些刺眼,旁边孤零零地摆着半截煮熟的香肠,切成了薄片,散发着久违的、诱人的油脂香气。
“小荆,快坐!”李二狗招呼着,脸上堆着笑,“家里……实在没啥像样的东西了,就这点米饭和香肠,你将就着垫垫肚子。对不住啊,太寒酸了……”
陆荆看着那孤零零的一碗饭和半截香肠,心里知道这半截香肠,恐怕是这家人仅存的一点荤腥。
还有这碗白米饭,在如今稀粥度日的境况下,更是无比奢侈的“大出血”。
他们这是把他这个救命恩人当成了最尊贵的客人,倾其所有来招待。
“二狗叔,胡婶!”陆荆连忙摆手,语气坚决,“这怎么行!你们家现在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吗?小伟病着,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你们自己也得吃饭!这些东西,该留着你们自己吃!”
“小荆!”李二狗打断他,声音提高了些,带着长辈不容置疑的坚持,但眼神里是真诚的感激,“你是救了叔的命!是救了我儿子命的恩人!今天你能来叔家里,那就是叔的贵客!再困难,叔家里再穷,也不能让你空着肚子!这是礼数!我是你叔,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到叔家来,叔连口饭都管不起,那还叫个什么长辈?”他说得有些激动,脸微微涨红。
一旁的胡静也开口了,她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你这人!就比小荆大几岁,整天端着个叔的架子干嘛?人家小荆现在可是能杀丧尸救人的大英雄了!叫人家弟弟多亲热!”她转向陆荆,语气柔和了许多,“小荆啊,把我们当哥哥姐姐就行!”
陆荆看着这对朴实的夫妻,笑了笑:“胡婶……不,静姐,您说笑了。二狗叔从小就像大人一样护着我,这份情谊,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敬重的长辈。您要是觉得叫婶叫老了,那我以后就叫您静姐,二狗叔还是二狗叔,成不?”
胡静被陆荆这认真的态度逗乐了,也笑了:“成!只要你乐意,叫啥都行!不过啊,你既然还叫他叔,那我还是当婶吧,省得乱了辈分。”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陆荆顺势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香肠放进嘴里。
咸香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这些日子吃得太好,倒是好长时间没有吃过这种东西。
他刚扒了一口饭,却发现李二狗和胡静面前空空如也,碗筷都没有。
“二狗叔,胡婶,你们怎么不吃?”陆荆放下筷子,疑惑地问。
李二狗眼神躲闪了一下,赶紧说:“哦,我们……我们吃过了,出门前垫了点稀粥,不饿!你快吃,趁热!”
陆荆可知道二狗叔路过小卖部时那肚子叫得震天响,这夫妻俩分明是想把这碗珍贵的米饭省出来给他,自己打算硬生生饿一顿!
他没有点破,只是默默地放下筷子,起身走到自己放在墙角的背包旁。
他拉开拉链,在里面翻找起来。
很快,他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号真空包装袋,里面是满满一大袋独立小包装的黄油面包。
接着,他又掏出一包沉甸甸的、红彤彤包装的大火腿肠,足有十几根!
当陆荆把这两样东西放到餐桌上时,李二狗和胡静的眼睛瞬间直了!
那面包金黄诱人的色泽,火腿肠透过包装都能散发出的浓郁肉香!
两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嘴巴微张,喉咙不自觉地滚动着,视线死死黏在食物上,半天挪不开。
“这……这是?”李二狗的声音干涩发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荆把面包和火腿肠往桌子中间推了推,语气轻松:“我知道你们困难。可惜我这次出来主要是找药,没带太多吃的。这点东西,你们收着,给小伟补补身体,还有你们自己也吃点。”
李二狗看着桌上堆积如小山的面包和火腿肠,再看看陆荆真诚的脸,一股巨大的暖流夹杂着酸楚猛地冲上鼻头,眼眶瞬间就湿了。
这些东西!
在末世之前,或许只是超市里寻常的零食。
但现在,它们就是命!
是能让一家三口多活十天半个月的宝贵资源!
陆荆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给了他们!
“小荆……这……这太贵重了……”李二狗声音哽咽,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不算什么,”陆荆摆摆手,重新坐下,“我们家的庇护所里,吃的基本上不缺,储存了不少。”
“不缺?!”夫妻俩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眼睛瞪得更大了。
胡静看向陆荆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而李二狗的心则像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庇护所!
食物充足!
如果能跟着陆荆进去……那他们一家就再也不用没日没夜的担惊丧尸的袭击,再也不用忍饥挨饿了!
李二狗看着陆荆平静的脸,张了张嘴,终究没好意思直接开口恳求。
对方不久前的救命之恩的恩情都已经太重了,现在就再提要求,显得太过贪婪。
胡静最先反应过来,她也强压下心中的渴望,不再客气,小心翼翼地拿了两小袋面包和两根火腿肠,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欣喜:“小荆,太谢谢你了!我……我这就给小伟送去!这孩子,多久没闻到肉味了……”她脚步轻快地走进了里屋。
李二狗则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走到墙角的橱柜旁,弯腰在最底层摸索了半天,竟然拿出了一瓶未开封的、包装精美的白酒!
陆荆定睛一看,惊讶道:“五粮液?!”
“嗯!”李二狗脸上带着一丝不舍,但更多的是豁出去的豪气,“这还是前几年我老丈人给的,一直没舍得喝,本来想留着等小伟考上大学那天再开的……唉,现在这狗屁世道,大学……怕是没指望了。”他叹了口气,随即又振作起来,拧开瓶盖,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今天你救了我们一家,又给了这么多吃的,是天大的恩情!叔没啥好东西谢你,就这瓶酒还值点钱。天也晚了,外面全是那些东西,你回去也不安全,不如就在叔这儿将就一宿。今晚,叔陪你喝两杯!就当……就当给你压压惊,也谢谢你了!”他找出两个小酒杯,又给自己泡了杯浓茶,“今天晚上叔守夜,放风,就喝茶陪你!”
陆荆本想推辞,担心喝酒误事。但看到李二狗眼中的真诚和期待,便点了点头:“好,那我就陪二狗叔喝点。”
这时胡静也安顿好孩子出来了,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小伟喝了药,开始发汗了,睡得安稳多了,今晚应该能退烧!真是多亏了小荆!”她自然地坐到桌边,拿起另一个空酒杯“我也陪小荆喝一小杯,谢谢你救了我们家男人,你不仅救了他,还救我们母子......”
三人重新落座。
李二狗给陆荆满上,胡静也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桌上有了陆荆带来的面包火腿肠,气氛顿时热烈了许多。
大家撕开包装,就着面包火腿,边吃边聊起来。
话题不可避免地回到了丧尸爆发那天。
胡静心有余悸地描述着那天下午,村里突然乱起来,哭喊声、惨叫声四起,她当时正在院子里收衣服,亲眼看到隔壁老王被一个平时很和善的邻居扑倒撕咬……吓得她连忙喊着小伟往屋里跑,幸好小伟在家里周末放假在家,当时睡着午觉。
李二狗则讲他当时正在邻村帮工,听到消息发疯似的跑回来,路上差点被几个游荡的丧尸堵住,幸好熟悉地形才绕开……陆荆也聊起自己带着父亲从龙伏山逃回庇护所的惊险,三人聊得惊心动魄。
接着又谈起村里还有哪些人可能活着,谁家房子结实,谁家可能存了粮……言语间充满了对逝者的哀悼和对生者的渺茫希望。
酒过三巡,陆荆脸上都带了点红晕,胡静也喝得脸颊微醺。
李二狗突然想起什么,放下茶杯,压低声音问道:“小荆,前些日子,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特别大的无人机,嗡嗡嗡的,声音可大了,飞得挺低,还吊着一大箱东西,那是不是政府的无人机?来发救济物资的?怎么……怎么没给我们村送啊?”他语气里带着困惑和一丝期盼。
陆荆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本来想说自己不清楚随口敷衍过去,但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他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种“既然你问起,我也不瞒你”的表情,同样压低声音道:“二狗叔,胡婶,这事……其实那不是政府的无人机。”
“啊?”两人都愣住了。
“那是我叔叔,陆阳的无人机。”陆荆的声音带着一丝神秘,“那天,是他用无人机在和别的幸存者……做交易,换些东西。”他故意说得含糊其辞。
“陆阳哥?!”李二狗失声惊呼“他……他已经回来了?!现在就在你们那个……那个庇护所里?!”
“嗯,”陆荆肯定地点点头,神情“认真”地说,“丧尸爆发当天,他就赶回国了。当天还是从机场直接坐着直升机赶回来的。”
李二狗猛地一拍大腿:“哎呀!我说呢!那天乱起来的时候,我正往家跑,就听到天上有‘嗡嗡嗡’很大的声音,抬头就看到一架直升机往山那边飞!我还以为是军队来救我们了,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原来是陆阳哥……是陆阳哥坐直升机回来了!”他恍然大悟,随即又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原来如此!
既然陆阳提前知道了末日要来,肯定第一时间要赶回自己家人身边保护他们!
那么那个食物充足坚固无比的庇护所,肯定是陆荆的叔叔陆阳说了算。
李二狗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见过陆阳几次,虽然论起来沾点表亲,陆阳只比他大八九岁,却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陆阳身上那种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村里所有人,包括村长,在他面前都低头哈腰。
村里人都知道陆阳和他那个窝囊的亲哥哥陆承关系极差,所以有些势利眼才敢欺负陆承。
李二狗自己,因为陆荆的缘故,对陆承一家还算客气,但他和陆阳,那是八竿子打不着,根本不熟!
刚才他心底还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觉得凭着和陆荆的交情,或许能求他带自己一家进庇护所。
但现在,这点希望瞬间被浇灭了。
像陆阳那种精明强干、心狠手辣的大商人,怎么可能白白收留他们这种无亲无故、毫无价值的穷亲戚?
不把他们当累赘一脚踢开就不错了!
他脸上的兴奋和激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落和无力感,连带着桌上的美食似乎也失去了味道,只是闷头灌了一大口浓茶,苦涩无比。
陆荆将李二狗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他适时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我会尽力帮你们争取”的诚恳:“二狗叔,胡婶,你们别担心。我回去后,会跟我叔叔好好说说。看能不能……让他下次用无人机的时候,多给你们送几箱吃的过来!等你们吃完了,我再想办法让叔叔继续给你们送!”他巧妙地避开了这个敏感话题,给出了一个更“现实”的承诺。
夫妻俩一听,失落的心情顿时又被巨大的感激填满!虽然进不了庇护所,但能定期得到宝贵的食物支援,这在末世里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