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海潮留下印象要从什么时候说起呢?
大概刚入学没多久就有了吧。
海潮学习比较好,没什么科目短板,成绩和诗诗不相上下,大部分时间都比诗诗高一两名。
加上海潮比较爱表现,经常上黑板解题,来来回回,自然就熟了。
在学习小组里,海潮微胖、圆滑、油腻、油嘴滑舌的印象,也是在这段时间里不断加深。
印象最深刻的有两件事:一件是之前提到的打球时被冰块噎住的事件,另一件则是一场“叛逆事件”。
高一的物理老师是个操着浓重河北方言口音、形象有些刁蛮的农村妇女,庸俗、势利又刻薄。
她的口头禅就是:“你不好好学习~~就只能上【家】【里】【蹲】大学,你们知道什么是【家】【里】【蹲】大学吗?上了【家】【里】【蹲】,你们就只能捡破烂去咯!”
这种发言,在浓重口音的加成下,显得极其滑稽。明明她是在严厉地训斥,但班里人总是窃窃私语和偷笑。
某天,海潮似乎心情非常不爽,于是在物理老师又重复她那句口头禅时,他开始用当地方言和她对线:
“怎么学习成绩不好就只能上家里蹲了呢?家里蹲就一定得捡破烂吗?你看人家韩寒和比尔·盖茨也是家里蹲大学嘞!你作为老师怎么能这么说咩?”
“嗯→哼↗?你→还→敢顶→嘴?”
“顶嘴怎么咩?你老师说的不对我们也得纠正你咩?”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回。
班里其他学生一开始鸦雀无声地围观,物理老师被驳得面红耳赤,开始语无伦次。
这时,心情也不太爽、却又想找点乐子的诗诗,也加入了对线:
“老师,你这普通话都说不明白,还动不动打压学生积极性,让我们很怀疑你的水平唉,你是不是也是家里蹲大学的啊?”
虽然物理老师教学水平其实还可以,但诗诗当时也就是想找点麻烦。
“对啊对啊,我们这自尊心都被你搞没了,你这教学水平不行。”爱起哄的大壮也开始凑热闹。
接着,班里各种刺头和路人也纷纷加入对她的“批斗”中,别提多热闹了。
场面失控,物理老师被气疯了,一边喊着“呜噜噜!呜噜噜噜!造反啦造反啦”,一边跑去叫班主任。
后来,班主任把海潮、诗诗、大壮,还有其他几个刺头都拉到了教务处狠批一顿。
每人停课半天,关在教务处隔壁写检讨。
尤其是海潮和诗诗这两个成绩总是靠前的,还被特别点名批评了一顿。
就这样两人关系熟络了起来,海潮家在坡市一个镇上,是做一点小生意,并不是那么困难,对诗诗也是大胆追求,两人就像是干柴遇烈火,很快就搞上了。
和海潮相处的方式是诗诗感觉比较舒服的,他不会因为上过床就想独占自己,强迫自己公开承认和他的关系,也不会因为觉得他有什么特别,在没经过诗诗许可的情况下乱说乱炫耀。
两人就这样一直保持着断断续续的关系。
到了高二,新校区在城郊最北端,非常偏僻,而且学校时间也开始收紧,本来是中午放学,改成了上完下午的课之后再放学。
这种安排非常巧,因为校门口的这个坡市一中北校区站,末班车就卡在下午放学后的不久,这样村镇学生必须放学就立刻回家,用于开房的时间就没了。
住在村镇里的男生也没时间周日上午跑到园区来找诗诗玩。
不过,方法总比困难多,青春的性欲就像洪水猛兽,总能找到管理的薄弱环节溢出来,海潮和诗诗就选择了在校内找地方发散这青涩的性欲,而那接近完工但又未完工的行政楼就成了绝佳的地点。
关于行政楼为何没有完工,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劳资纠纷,有人说是腐败,还有人说是预算问题或资金断裂,等等。
但据诗诗所知,行政楼最后的施工进展,就是在上半年开放了一个小图书馆,之后便再没有任何动静。
严格来说,“图书馆”和“开放”这两个词用得都不太准确。
那地方实在太小了,比一间教室还小,叫图书室甚至图书角可能更合适。
“开放”也不太对,因为学校从没正式通知过学生,甚至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诗诗也是在一次探索行政楼时偶然发现的。
图书馆里摆着几个书架和桌椅,书塞得挺满,但种类五花八门,毫无分类,像是从二手书店论斤买来随便塞进去的。
这里没有图书管理员,只有一位穿着保洁白大褂的大妈,时不时坐在柜台旁,身后还靠着一套拖把。
她偶尔会打扫地面、整理书籍,但大多数时候,图书馆里根本无人看管。
诗诗猜测,这大概是学校为了应付指标而设的面子工程,甚至可能压根不希望学生发现,只想让大家老老实实待在教室做题。
来这儿的人寥寥无几,诗诗难得找到这么一处清净地,便没告诉别人,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海潮作为同样爱探险、骨子里带点叛逆的好友,也独立发现了这个图书馆。
两人互相交换了各自的发现和推测。
渐渐地,这里成了他们午饭后或晚饭后碰面、休息、聊天的地方。
如果碰上保洁大妈在,他们就自觉地在空荡荡的行政楼里另找一间屋子待着。
某个小周的周末,中午放学后,两人吃完饭一起在行政楼里继续探险。
为了找个人迹罕至的房间,他们决定从顶层往下找。
奇怪的是,这栋楼虽然高,却没有电梯——不是停运,而是设计上压根没装电梯。
两人只好先爬到八楼。
诗诗只是微微喘气,海潮却已经气喘吁吁。
他扶着墙,让诗诗先往前探路。
诗诗独自逛了一会儿,海潮才跟上来,两人一起继续探索。
高中的行政楼比初中的多媒体楼气派许多,也寂静得多。
两人胆子也大,走到一扇显眼的门前,诗诗稍作观察,伸手就要拉门把手,却被海潮一把拦住。
“停!这屋里可能有人!”海潮提醒她。
“为什么?”
“你看这扇门,厚重的不锈钢材质,中间还有软包蒙皮,门把手也做得讲究。直觉告诉我,这儿不是会议室就是校长室。”
“我知道啊。可你看地面这层灰,哪怕是最浅的那部分,估计也得几周甚至几个月没人来过了吧?而且你看门上那层破破烂烂的塑料膜,那不是建材包装膜吗?如果真投入使用了,你能想象这么重要的地方连包装膜都不撕?”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
“咔”的一声,诗诗已经推门进去了。
“就算有校长,我也想看看校长长什么样嘛。”她一边用力推门一边说,“还挺沉的……呜……唉——!”
诗诗探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回头说:“喏,你看,没人吧?”
海潮也跟着走进来,轻轻带上门。
眼前是一间很大的会议室,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椭圆形红木长桌,只有几张沙发椅东倒西歪地堆在远离门口的角落。
讲台那儿挂着投影幕布,但房间里却没有投影仪。
诗诗沿着房间走了一圈,仔细打量:墙面空荡荡的,没有标语也没有装饰;门口的开关面板是封死的,没有安装;抬头看,灯也没装。
她走到窗边,从七楼望出去,能俯瞰学校宿舍和远处的田野,高度让她有点晕。
她推开窗,新鲜空气涌进来,冲淡了房间里家具和灰尘混合的刺鼻气味。
再回头看那张大木桌,表面也蒙着一层薄灰。
诗诗继续往前走,用力扶起几张厚重的沙发椅,把它们挪到桌边,这才发现桌底下还塞着干瘪的水泥袋、空桶和不少建材垃圾的外包装。
她蹲下身,把那些东西往旁边推了推,摆好椅子,用湿巾擦干净椅面和一部分桌面,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嗯~~~舒服~~~~~~”诗诗伸了个懒腰。
海潮在门口研究了一会儿门锁,也走过来,搬起一张沙发椅,接过诗诗递来的湿巾擦干净,坐到她旁边。两人开始悠闲地享受这个惬意的午后。
“这地方真不错~”诗诗满意地说。
“确实。说起来,我刚才研究了一下那扇门,感觉挺高级的,隔音效果应该不错,而且还能反锁。”
“哦?那至少不用担心被路过的学生打扰了?”
“没错。而且你听,只能听到这边宿舍传来的声音,对面操场和教学楼的声音一点也听不见。”
“所以你可以尽情被我干的嗷嗷乱叫”
“噗嗤,真的?我咋记得经常是我秒了你呢”
“咳咳……这个嘛……呃,对了,要不要再去找找空校长室?”
“找空校长室干嘛?这地方我看就挺好的。这沙发多舒服啊,就这儿吧,各方面都挺合适的。”
“不,我在想这么一件事,你说啊,一中是坡市最大的高中,三个年级大几千人。这么大一个学校的校长有几个情妇是不是很正常?没准里面就会有什么金屋藏骄的密道或者情趣房间呢?”
“你小说看多了吧?即使有也不会建在学校啊,笨蛋。”
“万一他是个变态呢?你看这学校的校规这么变态,我看校长八成也很变态。”
“嘿嘿,这点我倒是同意,不过要真被你发现了密道,那里面是不是也会有摄像头监控什么的,咱俩发现了这个秘密,你要被灭口,我要变成情妇了。”
海潮没有接话,突然警觉起来:“啊,说起这个,得先看看这房间里有没有监控。”
“确实。”诗诗也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
两人仔细环顾房间,确实不像普通教室那样装有摄像头,连开关都是封死的,很可能根本没通电。
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诗诗正要坐回去,海潮又去检查门锁。她忽然灵机一动,对海潮说:“你站到门口等一下。”
海潮照做了,转过身问:“怎么了?”
诗诗蹲下身,从桌底朝门口望去,若有所思地问:“从这个高度,你在门口能看见我吗?”
“嗯……如果不算你扒着桌沿的手,看不见。”
“那这样呢?腿有没有露出来?”她压低身子,几乎贴着地面,把一条腿伸直。
“看不到。你在干嘛?”海潮抱着手臂,一脸不解。
“好了没事了,你回来吧。”海潮走回来后,诗诗解释道:“我觉得这里遮蔽性挺好的!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细说。”
“你说我在这儿支个帐篷怎么样?如果角度压得好,从门口应该看不见。以后午休或者晚上就来这儿睡,单人间,还隔音,是不是又清净又爽?”
“非常蠢,”海潮连连摇头,“现在昼夜温差大,白天你觉得还行,晚上不冻死你?查寝怎么应付?午休倒是可以试试,但你要另外买被褥和帐篷放这儿?万一被其他学生发现怎么办?你也没有这儿的钥匙。”
“说的也是啊……嘁……我还真想试试在房间里露营呢。你知道吗,最近视频网站上挺流行这个的。”
“在房间里露营有什么意义?”
“嘛……具体我也不太懂,但我看niconico上现在流行在屋里露营!这是最新的时尚潮流”
“屋里露营听起来就蠢爆了,不如来玩点更有趣”,海潮一脸坏笑的说“比起这个,我倒有个大胆的想法。”
“细说。”诗诗也学着他的语气。
“我们来玩过家家怎么样?”
“什么过家家?”
“你看,这个桌子隐蔽性这么好,那不如这么玩,咱们也不用找校长室了,就把这里当校长室了,我扮演校长,你扮演情妇,然后你在桌子底下给我嗦,如何?”
“哦……?”诗诗打量着桌子,想象了一下,“好像很有趣唉,不过这地好脏啊,感觉太扫兴了,不如今天先来个大扫除,把这里清理清理,垃圾啥的都收拾一下,地和桌子也清理一下。改天来的时候把书和卷子也带点过来,这样万一有什么情况可以随便找个打扫卫生,或者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学习之类的理由糊弄过去。然后到时候,你一边做题我一边给你口,这种玩法好像也很有趣,看看你是脑子会更灵光还是会变得更蠢?”
“好好好,那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收拾吧!”海潮突然变得很激动。
“哦?今天这么积极?那就先打扫吧,反正以后要常来这儿。”
两人说干就干。
海潮原本想去一楼借图书馆大妈的拖把,被诗诗提醒要保持低调,最后在厕所里找到了闲置的拖把和抹布。
海潮还在厕所发现了一个用过的避孕套,兴致勃勃地要向诗诗汇报,诗诗只是面无表情地催他赶紧干活。
打扫会议室比想象中费劲。
轻的包装垃圾都被扔掉,重的水泥袋和小塑料桶被挪到角落。
最麻烦的是拖地——角落积了厚厚的灰尘,得反复拖好几次。
起初他们还担心这是木地板,拖多了会起皮,后来踩了踩感觉像是某种塑料仿制地板,也就不再在意了。
即使抱着“差不多就行”的心态,他们也花了半天工夫才把房间打扫到勉强能看的程度。
等这个“爱巢”终于整理妥当,诗诗已经累得没了兴致。
她说不想继续了,海潮也没强求——大概他自己也累了。
两人瘫在椅子上仰着头,就“这次大扫除算不算共筑爱巢行为”斗了会儿嘴。
话题很快开始天马行空:从共筑爱巢说到鸳鸯,从鸟类下蛋聊到鸭嘴兽算不算哺乳动物,接着跳到生物考题,最后演变成对试题标准答案是否唯一的争论。
说着说着,对话的频率越来越低——大概是生物钟到了午休时间。
忘了是谁先提议眯一会儿,两人各自站起来,从两端拉上遮光窗帘。
房间里顿时陷入昏暗。
虽然没有投影仪,但幸运的是窗帘还能用,而且是遮光的。
关上窗户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诗诗回到沙发椅上,像一摊软泥般陷了进去。很快,她的意识就被舒适的座椅彻底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