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悠悠竹声

天下之大,高人众多。齐开阳吃了一剑倒在地上喘息,见柳霜绫入定醒来,心下稍安。

洛芸茵似乎十分爱笑,被柳霜绫叫破名讳并不否认,只笑着道:“柳姐姐你醒啦?这便跟我走吧。你放心,我留了手,他歇一会儿就不碍事了。”

“谁要你带我走?你要带我去哪里?”柳霜绫抽出冰魂雪魄剑,目光只看着剑身。看样子,她虽认得洛芸茵,两人却并不相识。

“总之不会害你。”洛芸茵昂起螓首,笑眯眯道:“而且这一路有我陪着,姐姐还可免去许多麻烦。”

“我还能信谁?”柳霜绫抚摸着剑身,宝剑上的凉意透肤而入,一如世态炎凉。

洛芸茵眯起醉星目,终于略去了笑意,道:“我若一心要带你走,方才我两位师兄动手之时,大可以劫走你。”

“嗯,我不是信不过你,是谁都不信。”柳霜绫举剑齐眉,剑尖遥指洛芸茵,道:“我自己有腿,自己能走,不需要你带我走!”

“那可由不得你。”洛芸茵衣袖一挥,周天星斗复又亮起,莲叶剑剑尖指地道:“若你再不听我话,我就得罪了。”

“嗯,你有本事就胜过了我,押着我走,我自然无话可说。”

“好!”

洛芸茵声发如令,五斗群星熠熠生辉,手中莲叶剑青翠诱人,一派旖旎浪漫。

但剑湖宗两名男弟子却赶忙退至空中,顿了片刻,似乎那股迫人的压力扔无法承受,又退了老远。

柳霜绫身上的簪花百褶裙亦发出柔和的蓝光,与星斗光辉相抗衡。这片小天地里,好像诸天星斗的光芒全聚于她一人身上。

“等一下!”

洛芸茵正欲动手却被人喝止,她本该动怒,手下败将,凭什么对自己呼来喝去?

可她却惊诧地侧目,只见齐开阳摇摇晃晃地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咳喘两声,深吸了两口气,道:“我们胜负还未分。”

“我方才已经手下留情过一回,你莫不是以为我不杀人?”洛芸茵今日诸事不顺,还被人怀疑,心情着实不太美丽。

这齐开阳年纪轻轻,一身的牛脾气犟得要死,少女生出怒意,还真起了杀心。

“那是你的事情。”齐开阳调好了气息,手腕一翻,腰间法囊光华闪过,现出一柄银光灿灿的四角棱装锏来。

齐开阳倒提银锏上前站定在二女中间,那银锏光华绚烂,看着甚是浮夸,一眼就让人觉得像凡间的大路货。

凡间兵刃,大多华而不实,货主知道自家的东西有几分斤两,于是就得打造得美轮美奂好卖出价钱。

“生死无怨。”洛芸茵举起莲叶剑,剑锋青翠欲滴,一如她一般温柔若水,却又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开阳,这不关你的事。”

柳霜绫刚想让齐开阳退后,少年已虎吼一声举起银装锏。

洛芸茵修为深湛之外,看她先前布阵的手法流畅熟练,对敌经验同样极为丰富。

少女见状不假思索,五指一掐,星斗阵再度发动。

阵法发出一道无可逼视的光芒,柳霜绫只眯了眯眼,齐开阳与洛芸茵就消失于一片混沌的大阵之中,再看不清身形。

繁星满天,诸斗罗列。齐开阳二度陷入大阵,这一回他不慌不忙,拔腿凌空飞奔,三两步跳在南斗六星之下站定。

“笨蛋!”行踪消失的洛芸茵似乎又开心起来,笑骂之声动听悦耳,那星斗大阵随着她风铃般的笑声一转。

大阵只微微移动,可主生的南斗六星之中,七杀星正对齐开阳头顶。

一道透骨的杀意有若实质般随着星光从天而降,直罩齐开阳顶门。

少年大吃一惊,刚欲闪身,就觉不对。

大阵的阵脚并非直如平板,而是像个球状的弧形。

本应与南斗六星分布天空两侧的北斗七星,此刻因整图的形状而凹下。

北斗尾星摇光正与七杀遥相呼应,亦对着齐开阳。

摇光又名破军,与七杀星正是南北二斗中最凶的两颗星宿,一主破败毁灭,一主孤克刑杀。两星同对齐开阳,杀气滚滚,危机四伏。

以一人之力操控整个剑阵?

还可变换阵法方位?

齐开阳深知这名少女是自己平生所遇最厉害的强敌,当下凝心静气,并不擅动。

论阵法的威力,当下的剑阵不如当日血影加持了先天之炁的血阵,但少女布阵之能远超血影,这座剑阵在她手中,几乎随心所欲。

他抬头仰望星空,五斗交错,初看似繁星于空中亘古不变,定睛细看,却又觉星斗不停左右游移不定。

等他眨了眨眼,星斗又静立夜空,从未动过。

少年拎着银装锏,以不变应万变,亦稳立不动。

洛芸茵隐匿于夜空中,同觉奇异。

齐开阳明明被两大杀星锁定,居然渊渟岳峙,丝毫没有陷入危机中的慌乱。

杀星既已锁定敌手,早该发动。

可齐开阳明明没有动,少女却觉他飘忽不定。

此事见所未见,这样的人更从没有想象过。

剑湖宗高人众多,洛芸茵天姿聪慧,自幼就被悉心教导。

而这个少年,一副惘于世事的模样,看修为仅一手武技,懂得的道法绝不比他认识的修行同道更多。

为何剑阵会是今日这般模样?

念及两人刚交手时,齐开阳顷刻间看破关窍,直抢南斗六星之位。

洛芸茵面色凝肃,再不敢丝毫看轻他。

僵持了片刻,洛芸茵忍无可忍,提一口精纯的真元,莲叶剑尖指着两大凶星一摇。

破军与七杀光芒大放,七杀射出一道水桶般粗细的光芒,奔雷似地朝齐开阳劈下。

破军则似整颗星宿溃散,化作点点星光,速度与威势丝毫不逊七杀,流光溢彩绕着齐开阳飞舞。

七杀的雷霆星光罩定齐开阳头顶,破军的流光则似一颗颗眼睛。

雷霆到达头顶时,无数眼睛一同睁开。

南斗六星之下,光华大放,将整个星空的神采都映衬得黯淡下去。

绝大危机之下,齐开阳依然不动,周身生起金光如火焰升腾。

星光射至金焰,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噼里啪啦密如暴雨。

金焰顷刻黯淡,复又腾腾,齐开阳锏尖指地,巍然不动。

洛芸茵秀眉一挑,手掐法诀,破军之眼里瞳仁流转,齐聚一点。

七杀雷霆顺金光弧线而下,与破军汇于一处。

两大杀星破其一点,金焰立刻被打出个缺口!

洛芸茵露出个甜甜的笑容,目光扫过,终于还是食指一曲。

杀星之光原本直至齐开阳心脏,被她一指之下,流光横犁而过,戳开金焰,射向齐开阳手臂。

泥木雕塑般许久的齐开阳不慌不忙,举起手中的银装锏。

那外观浮夸,看似不堪一击的银装锏横在胸前,凝实而无坚不摧的星光射在锏面上,居然不得寸进。

僵持片刻,齐开阳大喝一声,重锏猛挥,竟将星光击碎。

洛芸茵愕然,就这瞬息,齐开阳已踩着灵动而奇异的步伐,从破军群目之中闪出,直奔中天。

洛芸茵媚目剧张,齐开阳奔袭的正是自己隐匿身形的方位。

轻易就被这看着懵懂的少年看穿自己的位置?

洛芸茵本不相信,可看情状又不由不信。

齐开阳来得好快,几个起落便至身前。

两人离得近了,才见少年额头见汗,面色更是紧张。

“原来没有看穿,只是误打误撞来抢位置而已。不对!”洛芸茵刚松了口气,一种更离奇的想法升起:他不知我在这里,只是来抢……阵眼?

他看清了阵眼!

情急之下不及细想,洛芸茵忙掐法诀!

齐开阳正奔行间,眼看就要抢到中斗大魁之下,一声剑啸清鸣!虚空中生出一道宫装垂髻,腰系长剑的虚影来——正是剑仙法相。

齐开阳同样大吃一惊,以为洛芸茵料敌机先,居然提前埋伏在这里等他自投罗网。

可阵法的关窍就在眼前,能否取胜只在这一线之间,当下不敢停步,举起银装锏横在额头护身,虎吼一声提速扑去。

法相正是洛芸茵的模样,烟眉蕴寒,星目如醉,衣带当风。法相手握剑柄抽出宝剑,朝齐开阳一指。

两人之间仅余一丈,剑尖射出一点星光飞出。

齐开阳应变奇速,在间不容发之际偏头一闪,星光在脸颊边飞过,登时在他脸上开了个血口子。

还没等他暗自庆幸,星光旋转并非飞出,而是如有灵一般,刚掠过齐开阳脸颊便掉头向下,划向背脊。

齐开阳含胸缩背,脊旁一凉,一热。

这一下伤得更重,几乎割入骨骼。

星光锋锐无匹,他苦修的功法原本肌肤刀剑难伤,星光却似热刀切牛油似地轻易划开。

“好狠心!”齐开阳暗骂,打发了火气,更不敢再由着洛芸茵轻易出手,足下一点!

本拟这一跃彻底逼近少女,可刚至半途,脸颊与背脊的伤口却如闷然炸开。背脊剧痛,脸颊伤势更轰得他脑门嗡嗡直响,连视线都模糊了许多。

相比齐开阳,洛芸茵更加吃惊。

她的莲叶剑威力绝伦,远胜那两位师兄的宝剑。

敌人只需带上一点伤口,剑意便会附着其上,轻易撕裂创口。

可齐开阳的肉身之强远超她预估,不仅伤口不大,本该肆意破坏的剑意,看齐开阳的伤患处居然并没更重,反而在缓缓收口。

当下两人均无暇多想。

剑仙法相幽幽叹息一声,手持宝剑的虚影落下,齐开阳手放金光,持银装锏死死抵住。

洛芸茵左手玉指纤纤径点咽喉,齐开阳看她骈着食中二指,如使宝剑,忙伸手架住。

“快退!”洛芸茵娇叱一声,莲叶剑终于挥出!

两人相距极近,少女不及变招,莲叶剑横斩齐开阳脖颈,眼看就要将他首级斩落。

她先前心中虽恼,终究没有肃杀之心,眼见宝剑要把齐开阳一刀两断。

这少年郎不知道哪里来的犟脾气,居然还在进招,她势无可退,只得咬牙斩去!

剑锋未至,剑意先达,森寒刺骨。

齐开阳脖颈边腾地亮起刺目金光,如烈阳般扎眼。

洛芸茵双目一眯,就觉莲叶剑忽然被夹住,入肉生根一般,斩,斩不去,抽,抽不出。

她忙运法眼,只见齐开阳偏着头,居然以脸颊与肩膀死死夹着莲叶剑,不得寸进。

这是什么流氓招式?

正错愕间,法相竟被一股巨力震得虚晃不已。

那银装锏轻若无物地在齐开阳手里转着圈,荡出一圈圈的光晕,不知怎地,法相就此被震开。

洛芸茵大惊之下,齐开阳已一头向她撞来。

看这方位,被他一头撞上可要正中瑶鼻。

少女爱美,岂容他撞塌自己秀气的鼻梁?

洛芸茵偏身,疾退,这才避免被撞得鼻血长流之噩。

可避开了头顶,香肩终究躲不过去,被齐开阳撞得斜飞出去,锁骨欲裂地剧痛。

星斗大阵骤然溃散,现出两人身形来。

齐开阳身上伤痕累累,尤其脖颈边一片血污。

洛芸茵捂着半边香肩咬牙切齿,气呼呼地连香腮都鼓了起来。

“多谢洛姑娘手下留情,这……算我胜了吧?”齐开阳伤势看上去要重得多,可大阵既然溃散,自然是胜了。

不知是不是伤势不轻,他脸上面红过耳,看不出半点得胜的喜悦,反而颇见窘迫。

“呸,赖皮狗!耍赖皮!”洛芸茵脸上则是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

为人居然很是干脆爽快,明明恼怒非常,输就是输,只跺了跺脚,架起剑光飞也似地破空而去。

“你没事吧。”剑湖宗三人先后离去,柳霜绫终露出关切之态,注目去看伤口。

“没事,她没想杀我,咱们快走!”齐开阳不敢看她目光,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伤口都顾不得拔腿就跑,跑得两步,居然打了个扑跌,踉跄了两下才稳住身形。

方才撞中洛芸茵香肩之外,鼻尖更触到少女高高耸起的胸脯。

虽是蜻蜓点水地一触即离,可那柔软的触感,幽幽的馨香,如魔音一般久久缭绕不散……

“我终于明白楚姑娘的那句话了。”柳霜绫御剑赶上,看齐开阳一身有力,伤势不算太重,喃喃自语道。

“嗯?什么?哪句?”齐开阳如梦初醒,看了眼柳霜绫,不自觉目光又在女郎的胸前一掠而过,惊慌失措地转了开去。

“打不过,你干么不杀了她……”柳霜绫自忖与洛芸茵半斤八两,齐开阳的修为要弱上一大截,居然可以战胜洛芸茵?

不由暗思这少年的潜能之强:“若是搏命的,这世上要有好多人死在你手里。”

“嗯……啊!不知道,可能吧。”齐开阳心不在焉,明明前路还有不知多少麻烦在等着,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方才惊鸿一瞥般的销魂滋味。

这发力赶了一段路,旖旎绮念不仅丝毫没被驱除,还多了当时在曲寒山上,师傅猝不及防剥去柳霜绫的簪花百褶裙时,那只怒耸的抹胸……

柳霜绫不明所以,又问了两句,齐开阳身上伤势的确不重,两人便闷头赶路。

或许是洛芸茵的出现,让一干宵小之辈知道已有大宗们侧目此事,不敢再行插手。

两人直奔到天黑,一路没再遇见阻挠。

“歇一歇吧。”柳霜绫按落剑光,从法囊中翻出许多瓶瓶罐罐,查看齐开阳的伤势。

少年脸颊的剑伤已自行痊愈,脖颈处莲叶剑的剑意过了一日依然在创口处残留,血肉模糊。

柳霜绫睁开法眼,见创口不停地自愈,又被莲叶剑意破坏。

两者相持竟成平衡,谁都奈何不了谁,创口既未好转,又不恶化。

柳霜绫端详了好一会,从一蓝一紫两瓶中各取一枚丹丸置于掌心,道:“你忍着些。”

说罢探出一指点在齐开阳脖颈伤口上,运起功法。

脖子与肩膀交界处沁起一片冰凉,立觉舒适了不少。

柳霜绫转运元功,将剑意缓缓抽出,不多时额头见汗。

足有小半时辰,齐开阳松了口气,针扎般的疼痛消失不见,柳霜绫立刻拍碎掌心丹丸,敷在创口上,轻呼了一口气,看着犹在颤抖的指尖,道:“好厉害。”

“剑湖宗是什么宗门?可比先前遇见的那些人厉害多啦。”

“北天池座下第一宗门……”

柳霜绫缓缓说下去,剑湖宗位于北方清桡山,群山环绕着五座大湖。

五湖各具地盘,又彼此相通,方圆有千顷之大。

剑湖宗便坐落于五湖旁,除了大宗主之外,五座湖各有一位宗主。

剑湖之底温养着数千柄名剑神兵,初代宗主以大法力布下大阵,神兵剑意溶于湖水之中,故名剑湖宗。

五湖之水温养的虽都是名剑,又有不同。

北天池座下第一宗门,家大业大,弟子无数,修行的法门繁多。

洛芸茵出身在【执剑湖】,这座湖水修行的是执剑之法。

至于她身边的两个同门,多半是【御剑湖】出身。

“洛姑娘向有好名声,下回见了,可莫要对人家失礼。”柳霜绫目光垂落。

一路上还有些时日,但有闲暇,该和齐开阳多说说这世间之事。

待自己回了洛城之后,两人或许再无相见之日。

沐梦真人不允他回紫溪山,独自闯荡世间,多了解些事情,总是好的。

至于像洛芸茵这样的女子,没来由地和人结仇,更不是好事。

“知道得很清楚嘛。”正说着,洛芸茵从空中落下。这一回她不御剑光,来得悄无声息。

齐开阳吃了一惊,本该喝问,但只缩了缩脖子,只做没听见没看见,甚至连身体都挪了挪,巴不得洛芸茵的视线被柳霜绫挡住。

“洛姑娘又来了?有什么指教?”柳霜绫亦惊奇她来无影,还能追踪无误。只是听她先出声提醒,不见什么敌意,遂笑问道。

“刚才气昏了头,人家可没答应输了就走!”洛芸茵余怒未消,蹙着寒烟眉,瞪着醉星目,气鼓鼓地挨着柳霜绫坐下,道:“人家说的可是,就算你赢了,我准许你一道同行便是!我怎么不能来?呸,笨蛋,赖皮狗!”

“又不是我问的……”齐开阳心中有鬼,只敢偷瞄一眼,正对着洛芸茵怒目瞪视,气得呼吸急促,胸脯一起一伏,脸上一红赶忙低头,大气都不敢吭。

“还不服气是不是?”洛芸茵被气炸,这人占了自家便宜,居然还来害羞?

她手一招,从齐开阳身上飞出一缕红色的丝线落在她手中,道:“这都发现不了,丁点的能耐好意思吹法螺送柳姐姐回去!哼,赖皮狗。”

平生第一回被人骂赖皮狗,还连着被骂了好几回,齐开阳火气也起,嘟哝道:“没见过人输了还说话那么大声的。”

“你……好!再来比过,这一回我丁点都不留手,非杀了你不可!”洛芸茵烟眉倒竖起身就要动手。

她相貌本十分清甜可人,气质兼具水样的恬静与宝剑的锋锐,这一发起怒来,更加娇俏不可方物。

齐开阳登时瘪了气,讨饶道:“好好好,你厉害你厉害,我不是你对手,求洛姑娘饶我一命。”

“你什么意思?肯认输了吗?”

“不是认输,不打了行不?方才你手下留情,我知道,否则我的伤可没那么轻,我是真心谢谢你啦。”

“那,送柳姐姐回洛城的事情怎么说?”

“柳姐姐说了算,我一个镖师,哪管得了这些。”齐开阳缩了缩脖子,暗想名门贵女,发起脾气来一样的不讲道理。

嗯,大姐发脾气同是不讲道理,看来女子都差不多,发脾气的时候,莫要和她们讲理。

自比镖师,将柳霜绫和洛芸茵都逗得笑了,洛芸茵嗔道:“还知道自己就是个镖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哼,笨笨的镖师,让你押镖,迟早失了手回去连底裤都赔干净。”

柳霜绫看她天真浪漫,十分可亲,心觉喜欢,笑道:“洛姑娘,究竟是谁请你送我回洛城?”

“不能说。”洛芸茵摇了摇头道:“总之我不但不会害你,有我相陪,路上还可省去许多麻烦,柳姐姐应当明白的吧?”

“剑湖宗高第在此,还有谁敢欺我?”

“就是,还是柳姐姐明事理,偏有人不识好歹。”洛芸茵想想,脾气又发作,道:“喂,又是谁让你送柳姐姐去洛城的?”

“不能说。”

“你有什么说不得的?”

“你就能不说,我不能啊?什么道理。”齐开阳挺起腰板,终于敢不闪不避地直视洛芸茵,冷冷地道:“我是个山野村夫,说了你也不认识。”

洛芸茵本就余怒未消,见齐开阳出言顶撞,火气更大。

可看见齐开阳清亮的目光,蓦地察觉自家言语不妥。

此事多半涉及齐开阳师门或亲族,这人看着土包子一般没见过世面。

两人交手之下,齐开阳的功法威力绝伦不说,还有眼力看破自家阵法,来头恐怕不小。

齐开阳无意间触碰洛芸茵,少女身上最宝贵美妙的地方之一,她岂不自知?

火气如此之大,正因交手之下不仅没占半点上风,还让人占了便宜。

偏偏都清楚是无心之失,一肚子火没处发泄。

齐开阳先前的样子,自是心中有愧,此刻却敢直视洛芸茵,正因少女火气之下,触及了他心中最神圣不可冒犯之事。

“行,你别问,我也不问了。”洛芸茵情知失言,却看齐开阳依然直视着她,嘴上虽是饶了人,心中却想:还凶巴巴地看着人家干什么?

你碰了人家那……那里……还想人家给你道歉么?

柳霜绫不明内情,看两人不再斗嘴,松了口气。

洛芸茵一路纠缠不休,但自她出现之后,麻烦事便消失不见。

又想以洛芸茵的出身,着实没必要对自己动什么歪脑筋,下套子。

真要是剑湖宗看上了柳家的灵玉矿,大可以光明正大地登门相商。

一念想通,便觉有洛芸茵相伴并不是坏事。

至于托嘱背后之人有什么目的,柳霜绫心中苦笑,到了洛城之后还不知会面对何等的天塌地陷,想那么多干什么。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齐开阳歇息片刻,身上伤势几乎自愈,起身道。

“走吧。”柳霜绫得片刻安宁,有些懒洋洋地起身,离洛城越近,越觉足下有千钧之重。

“让你跟着而已,谁让你发号施令了?后头跟着!”洛芸茵挽着柳霜绫的胳膊,亲昵道:“柳姐姐,我们走。”

齐开阳挠挠头,暗自撇了撇嘴,见二女一齐御剑,洛芸茵还打了个法诀隐匿身形,只得踏步追上。

“他是……这样跑的么?”洛芸茵大惑不解。齐开阳对敌时可以凌空飞步,踏空而行,但拥有这等功法的人,居然赶路还是用两条腿?

“不知道,遇见他后就一直这样。”

“好奇怪的人。柳姐姐怎么认识他的?”

“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的人,你能信得过?”

“我们不是一样萍水相逢,我为什么信你?”

“柳姐姐,你这话就不尽不实了。我若不叫洛芸茵,和他一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孩子,你还会信我么?”

“好吧,瞒不过你。这样,若下月末我还有命在,我就说给你听。”柳霜绫淡淡一笑,此去一途,前路渺茫。

“好哇!”洛芸茵被勾起好奇心。

她来之前就对洛城两大家族知之甚详,道:“有些人乱嚼舌根子说你坏话,冯公子定然不会信那些鬼话。柳姐姐你别担心,我近日左右无事,回了洛城若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臭不要脸,寻你家的麻烦,我帮你打发了!我实在不成的话,大不了飞剑传书,请我娘来帮忙!”

“哪敢烦动前辈仙子大驾。”柳霜绫忧虑之心不减反增。

洛芸茵还不知冯雨涛为人,更不知两人感情,这还罢了。

更忧的是剑湖宗既已出手,背后还有哪些自己想都不敢想的高人正在蠢蠢欲动。

“我娘亲修习剑心,最厌不平之事,一点都不麻烦。我既然遇上了,若不报与她知晓,回去八成还得领罚呢!”洛芸茵似对自己的出身甚是自傲,言语间挺了挺胸脯。

这一挺,就觉左乳上沿一阵酸痒,回身低头又恶狠狠地瞪了齐开阳一眼!

这一路有洛芸茵相伴,果然几处窥视的宵小不敢擅动,躲在暗处待三人过后自行退去。

三人行了大半夜,正是近丑末之时的中夜,忽一缕竹风之声旋入耳中。

风过空竹,其声悠悠,让人心旷神怡,又让人心中一荡。

一声,又是一声,三声过后,风过竹之音化作两股。

一股低沉而舒缓,一股澄澈而激越。

两股音声原本只是呜呜而鸣,片刻后低沉舒缓的如神明低语,澄澈激越的则诡异多变。

齐开阳缓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后却面露迷茫。

柳霜绫与洛芸茵御剑时被乐音吸引,均觉动听悦耳,只盼着再听一段。

忽而一声霹雳般的雷吼,打断竹音,二女一同惊醒。

竹音被吼断之后,立刻大作,低沉舒缓的箫音如神谕,澄澈激越的笛音如鬼泣。

但二女被吼声惊醒,忙运起凝心静气的法门,暂时不被竹音所扰。

二女忙按落剑光,见齐开阳怒目圆睁,正朝着四周虎视眈眈地张望。

“他竟能不被竹音所扰?”洛芸茵越发觉得不可相信,急急轻声询问道:“神箫鬼笛?”

“正是这两位。”柳霜绫秀眉蹙起,面色凝重无比,道:“开阳,小心。”

箫有神性,笛具鬼音!得柳霜绫确认,洛芸茵同样紧张起来,玉手按在腰间的青玉葫芦上,道:“来找你的?”

“不知道。”柳霜绫苦笑,这世间在某一时刻起,似乎全成了柳氏的敌人,或是意欲围捕柳氏的猎手,她实在不知道还有谁不是敌人,还有谁可以相信。

两股竹音并不停歇,始终在缓缓吹奏,时而如情人低语,时而如林海涛涛,时而又如湖边涟漪,时而又像清风徐徐。

各式各样的竹音,每一样都是静心养神的佳曲,可只需稍稍放松,便觉昏昏欲睡。

这一曲至今箫音多是合奏,当笛音强劲时,更让人血脉涌动,有入魔之感。

“你们先走。”柳霜绫听了一阵,不知竹音从何处发出,深知这样下去迟早要落入敌手,不愿牵连二人。

“一起走。”齐开阳最不惧便是攻击神识之法,竹音对他影响最小。可他神念虽强,只是自动护体,不知如何运用。

“我走不了的。”

“一起走。”

“你给我听好!”柳霜绫一把揪住齐开阳的衣领,道:“神箫鬼笛是东天池门下高人,都有清心境的修为。两人联袂到此,我们万万不是对手,陷在这里,只有一起倒霉。”

“有道理,我去搬救兵!”比起齐开阳的懵懂无知,洛芸茵更知柳霜绫之心。

“不可,再等等。这样走不掉的!”竹音空灵,自四面八方涌至,齐开阳正全力抗衡,深觉竹音无孔不入,只消有半点放松,就要陷入其中。

且竹音在四周缭绕,在他神识的感应里如道道丝网,将三人牢牢困住。

他虎目四顾,似在寻着对手的方位,伸出一手道:“把鸦羽给我,你取鳞片和朱丹备好。”

柳霜绫恍然大悟,急探法囊将鸦羽交给齐开阳,又取出两枚炽火般的朱丹,一片碧玉般的鳞甲扣在掌心,另一只手牢牢捉住齐开阳的腰带。

洛芸茵看着奇怪,那片鸦羽黑漆漆的,不明是何宝物,朱丹与玉鳞亦瞧不出有什么高明之处。

这样的东西就能应付大名鼎鼎的神箫鬼笛?

不知怎地,少女忽然想起那柄浮夸的银装锏来。

柳霜绫看她狐疑,忙以眼色打量,要她抓牢了齐开阳。少女百般不愿,又被柳霜绫催促几回,才依样画葫芦,捉着齐开阳的腰带。

竹音原本漫无目的地遍天悠扬,此刻逐渐汇聚向三人。仿佛有两位绝世高明的乐手,正绕着三人奏响箫曲,吹起笛音。

柳霜绫与洛芸茵头晕目眩,齐开阳挺了一阵,踉踉跄跄。

【神箫鬼笛】丝毫不顾北天池的颜面,连洛芸茵都一同攻击,毫不容情。二女娇躯渐软,咬牙苦苦支撑。那箫音带着神性,如神王低声传令,让人无可抵御只得乖乖顺从。笛声则如鬼哭,直哭得人肝肠寸断,恨不得就此了却残生。

齐开阳呼吸渐渐急促,重压之下同样渐渐不支。来敌的修为高过他太多,即使他的神识经紫府雷劫千锤百炼,终究仍显稚嫩。

竹音萦绕,洛芸茵只觉眼皮像山一样沉重,昏昏欲睡,捉着腰带的手渐渐松开。齐开阳察觉,当下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少女的柔荑捉在手心。

又支撑了一炷香之久,竹音一曲将尽,尾音袅袅,余韵不绝。

齐开阳脑中似被块大石压下,曲终人散,终曲之时,正是曲意最深之刻,常令人陷入回味之中忘却外物。

洛芸茵已然难支,柳霜绫的神念经历【入梦】的锤炼,近来又修习吕祖的【紫府天罗经】,苦撑至此,几至极限。

“就是现在!”齐开阳断喝一声,这一分心吼出霹雳之声,脑中如被千针扎透,痛不欲生。

柳霜绫再被吼声惊醒,忙运元功!朱丹弥漫出一阵异香,香气钻入鼻尖令人神清气爽,精神一振。那香气甚至将鬼笛中的森森邪气一驱而尽!

洛芸茵问得异香,神智清明,鼻尖却觉火辣辣的,如被烈火烧过。

此刻麒麟鳞上的纹路射出毫光,发出无可匹敌的威势,令百兽垂首,神王拜服,箫音中的敕令在这股威压之下消于无形。

洛芸茵惊诧莫名,就见齐开阳大喝一声,张开掌心,真元灌注,黑漆漆的鸦羽发出乌金色的光芒爆开,黑羽上的根根纤毫扑腾如展翅。

少女险些失声脱口而出:“金乌羽?”那黑羽的漫天金光冲破了天际,带着三人冲天而去,只眨眼间就仿佛破开了虚空,不见踪影。

在三人被截下的五里之外小山,林木丛中,一人收起根碧箫,低声道:“玉麒麟的鳞片,玄鹤内丹,还有金乌之羽,我看……”

“错不了了。”另一人将一杆白笛别在腰间,道:“道生的修为就有这般强悍的神识,那个人,要回来。”

“我们即刻回报尊主。她的弟子既然已经现身,她不久后一定会现世。”

“呵。”白笛主人苦笑了一下,道:“希望尊主不要急着杀这小子,否则,我们的小命保不了多久。”

“就算不急着杀,这世上人的命,又有多少能保得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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