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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南天门的喧嚣震荡京都时,云陆下的阴影旁,一座略显沉闷的庭院里,正有一位空灵的少女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那颗月代发型的头颅正如其他的二十来颗头颅一般,面孔上满是惊恐与不甘,但在少女的手拂过后,终于恢复了平静,似乎陷入了永久的长眠中。
“小姐,我们现在就要回去吗?”
家仆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依旧带着些许的惊惧。
就在不久前,来自联邦的骑士们闯入了他们的府中,当众宣告了这些狂妄的亡命之徒的罪孽。
这些强者是那般高高在上,像是身处在光里,傲慢地丢下了手中的头颅,那些带领这些家仆前来中土的武士们,就这样一同惨死在了异国他乡。
家奴们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这些骑士背后的大人物有所交代的话,他们甚至不惜抹平这座大使府,血洗瀛洲的来客,来向他们的圣徒交代。
时间回到现在,这位后来才赶到的源氏小姐并未回头,而是看向周围四散的头颅,逐一用手指点中了他们的眉心,姿态端庄优雅得像正在祈福的神明少女。
也就在被巫女点过之后,那一颗颗头颅居然又一次动弹了起来,咔嚓作响!
他们的骨头塌陷,扭曲的血肉粘结,先是这样与庭院中的泥土融为了一体,又从那泥土中挣脱出了一只只斑斓的蝴蝶!
“哗啦啦!”
明明她只是一个凡人,却引动了这堪称奇迹的一幕,像是梁祝故事中的轮回!
数十只蝴蝶扇动翅膀,徘徊在这位白衣绯袴的女孩身边,承载着明媚的春光,全然忘却了生前的苦痛。
而源奈釉则是踩着木屐立在原地,抬起精巧的手来,任由那些蝴蝶停驻在自己的肩头与手腕上,随后扭头轻轻道:“等过几日我们回国后,便向加藤家,拓木家的大家长告知情况吧。”
“过几日?可…可是,就连大人们都…”
另一位家奴有些惶恐,生怕再待在中土也要遭遇不测。
毕竟他们是未曾踏入修行的人,可没有蜕切的资格,来到中土也只是因为这位神秘的巫女需要被照料饮食起居罢了。
而今,她们眼中的那些强者都埋葬在了这里,更何况她们自己呢?
而源奈釉似乎没有听见她们的话,鸦羽发丝随风悠扬,浅樱色眸子看向上方的浩瀚云陆,像是在自言自语道:
“究竟那人…会是谁呢?”
……
所谓奇异点,其实也十分好理解,这是所有神话中共通的部分,也就是如今所有神话的起源地。
比如围绕着巴别塔而建造的圣城,从地狱里浮现出来的深渊,南美的太阳纪神庙,雅利埃的死亡金字塔,从世界屋脊被玉皇搬运到北疆之外的青铜海,以或者是位于印伽的须弥山等等。
每一处奇异点都象征着一次神话的大爆发,同时也是每一系的初代列强诞生的地方。
而如今,如果归墟中孕育的仙胚降生,那么这处胎盘自然也将成为新生神话的孕育之所,哪怕那位存在出世之后最终死去,但总有一天,会有新的至尊生灵归来,弥补这处空缺。
这些知识算不得高深,当然对于楚门这吃软饭上位的家伙来说,肯定是一知半解的。
就上面的这些神秘学知识,他还是在前往东海的路上,同苏幕遮询问才了解到的。
——没错,既然和自己的长生法有关系,那楚门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再加上殿下她们也都在,至少自己的小命应该也能保住,因此便屁颠屁颠跟来了。
“师尊,您刚刚说,即便那些王者死去了,也总会有人归来,那岂不是说世上的神话生物会越来越多?”
海岸线上呼啸的风声里,楚门若有所思地问出了这句话。
在刚刚南天门下的集合结束后,来自中土和联邦的强者此刻也翻过了山岭,如一颗颗明亮之星一样横贯天宇,在百姓惊敬的目光中直奔东海而去。
“呼呼呼~”
而楚门这凡人自然无法飞越,此刻正被仙子师尊如小猫般拎着,跨过群山万壑。
也只有这种时候,楚门才能明白何为神仙所谓的朝游东海暮苍梧,一步便是咫尺天涯,他看见下方的万山青葱,如大江东流般刹那间远去,在他的视野里逐渐变得模糊。
他正以自己堪堪能忍受的速度前行着。
“不错,还记得为师先前与你说过,这片世界是一片山与海吗?”
一道清亮又悠扬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带着授业解惑的意味,苏幕遮瞥了一眼远处那团柔糯的白云,贴近了他的后背,继续附耳道:
“那些奇异点便是所谓的入海口了,大江大河也由此迸发,即便有朝一日里面的龙蛇死去了,也总有生灵能鱼跃龙门,重新降临归来。”
豁,那再过个几百上千年,就真成神话遍地走,传说不如狗了,玄幻小说经典膨胀啊这是…楚门寻思着,又开口问道:“那这奇异点为何又与我的长生法有关系呢?”
这是他很是在意的问题,也是先成仙带动后成仙的关键一步。
“你万法不侵的底子稳固得难以挪动,想要赋予你不朽的生命,乃至于成仙,可没那么简单。穷极天下之大,也只有两味药能让你功成,一味可以称作是道引,一味则是命引。”
遗世独立的剑仙子在身后轻声解释,为楚门简单阐述着为他准备的长生法:
“无论缺了哪一味,都会失败,而所谓的道引,唯有进入这归墟之中才能实现,若是错过了这一次,下回就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岁了。”
道引与命引?楚门愣了愣,想起了先前在白玉台修行时苏幕遮曾经提到过的性命双修法,估摸着跟这两味药引有点关系。
两人贴得算不上近,但对于一对男女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暧昧了。
此刻的楚门却没注意到,在远方天际的云气里,正有一道郁闷的眼神正暗暗视奸着他。
那团白云徘徊许久了,始终未散,就这样蹙眉看着他与苏幕遮略显亲昵的举动。
中土的师徒,都是这样吗?很是缺乏分寸…白云中躲藏的灿金发少女轻咬贝齿,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别问为何楚门选择同苏幕遮一道走,而不是跟殿下或者姐姐她们一块。那就不得不提自家师尊的性子了。
毕竟玉皇平日里显得随和,但真想干些什么时可容不得别人插手,她那温润缥缈的外表下藏着颗强势的心,所谓的外仙内王不外如是。
因此,先前在祭坛上,她主动提出要送自己徒儿一程,又被艾拉薇儿警惕的拒绝,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时,楚门最后还是在这场宛如婆媳矛盾的闹剧里,选择了举着白旗主动投诚。
没办法,只好暂且委屈委屈殿下咯…当然了,最关键的是,他可不想有朝一日在玉皇的藏品里看见艾拉薇儿的身影!
“快入海了。”
就在他头脑风暴时,蓦然听见了苏幕遮的轻声提醒。
他抬起头来,看着下方显得有些昏沉的九州大地已经走到了尽头,而前方的那片蔚蓝的海域却堪称无垠,风平浪静,波澜不兴,澄澈得如同一块剔透的水晶。
长天倒浸金波里,云层中的阳光洒落下来,化作光斑泛起粼粼,让前方空灵寂静得仿佛海天一色。
原本楚门该欣赏一番这美景才对,但他听了师尊的话以后,突然又有了些奇怪的感触。
——只见那入海口的江河深入内陆,蔓延纵横,看起来的确有些像是一只不可名状的怪物,正伸出无数触手,要割裂开一块块陆地,将所有人拖入水中一般…
……
话分两头,塞妮娅与莉莉丝等人早就来到了东海归墟之上。
“哗哗哗!”
有浪花自然泛起漩涡,形成绵延数里的海眼,像是又一道被开辟出的深渊,托举着这位原罪魔女与血族的真祖凌驾其上。
身为神秘的根源,魔法的原点,假如她们不主动抑制,那么仅仅只是在世间的行走都会带来波涛。
天地本该为她们变色才对,但奈何此处却不止一位这等位格的存在。
只见在远处,那位被称颂为白塔的贤者孤悬在海外,一尊诡谲血腥的佛端坐莲台,又有来自古老纪元的图腾流淌下太阳纪的火光…
甚至来自雅利埃的那头秃鹫也到来了,他的生死之名被鬼神呼号,而那对隐藏在斗篷下的干瘪眸子饱含欣赏,正注视着下方的大墟。
“轰隆隆!”
与此同时,十字教廷的主天使也在此刻赶到了,这位最年轻的后辈周身有云气沉浮,高远神圣,就这样淡漠地环顾起周遭的伟岸存在。
诸王齐聚,这是能让世间一切都为之倾覆的宏伟场景!
每一位列强的身后都有无数的随从排列,灰压压的铺盖在海面上,恍若第二片天空,带给人沉闷的窒息感。
此刻,来自各系的神话相互钳制,反而达成了难能可贵的和谐,风声就此凝固,像是被什么凶兽扼住了喉咙。
所有人都不发一言,就连平日里最好动的莉莉丝都屏住了呼吸,缩在了塞妮娅编织的黑雾里。
没有一个人想着打破平衡,他们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时间就这样悄然流淌…终于!
万物霜天如惊蛰般奋发,在太阳开始沉沦的那一瞬,那位足够让一切局势都向她倾斜的女子到来了!
“咚!咚!咚!”
她自海平线的尽头走来,脚下生莲,步伐不急不缓,却踏在了众人的心跳声上。
“呼呼呼~”
刹那间,原本压抑得让人窒息的风一下子流淌起来,随着玉皇的踱步冲破了牢笼,这位来自中土的帝者穿着云墨羽衣,看起来秀丽又窈窕,美得惊心动魄。
她浑身浮动着光晕,水墨发丝披散,万千真灵拱卫在旁,衬得她恍若一尊即将羽化的仙子,又像是如玉的绝代佳人。
而在她的身旁,一个头发被吹的向后扬起的男人正耷拉着双腿,坐在一块不知何处拔来的凌空礁石上,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有些酸麻的后脖颈,有种打破严肃的滑稽感。
早知道有这种办法,师尊咋还喜欢拎着我飞…楚门当时也想问这个来着,结果苏幕遮却只是瞥了一眼远方,随即露出了个仿佛小孩子被挑衅后报复成功的幼稚笑容,让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时间回到现在,方才还和楚门揶揄的苏幕遮展露出了她的另一面,也就是身为九天之上的玉皇的一面。
“未曾想到,为我中土的仙胎剪彩能让道友们齐聚,倒是有心了。不过养胎需得讲求一个静字,不若诸位先行散去,等我他日携祂一个个登门感谢如何?”
四方云动,苏幕遮踏在风雷之上,依旧这般疏狂不羁,一出口就石破天惊,无论是印伽的僧众,还是合盟的学者,此刻都都震撼于她的霸道。
毕竟在此之前,宇内间无人敢称尊,也无人敢宣告此地的主权,只有这位风华绝代的女子直接了当地开口,默认此地孕育的正是中土的神话者,甚至要驱散众人,要独自品撷这份瓜熟蒂落的滋味!
师尊,您这是搞霸权啊,不过我喜欢…即便是吃软饭的楚门也在此刻受到了激励,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学着师尊一样睥睨起了周遭的强者,诠释了何为狐假虎威。
当然了,这种嚣张的神情仅仅只是延续了一小会,就又在那黑压压的各国大军面前收了起来,毕竟在这种场合,还是猥琐发育比较好。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率先开口的并非是那包藏祸心的邪佛,而是祖图腾,他浑身的蛇鳞与鸟羽扭动,抖落下无数古奥的纹路,摇头开口道:
“玉皇未免还是太霸道了…即便仙胎归你,那开辟出的源泉总应有个归属,何不浇灌在其他大地上?”
——身为这个级数的至尊,世上几乎不存在什么东西能为他们带来升华,只能凭借自己在神话中的形象永恒延续下去。
但唯有一个东西是例外,那就是奇异点,也就是一系神话的开天辟地之所!
这本该是绝不存在的机缘才对,因为任何一处奇异点都应该是牢牢把握在那位初生的至尊手中的,不可能假手于他人。
但如今这座所谓的归墟却不一样了,只因其中的那神话胎盘迟迟未出世,又位于公海之上,终于是给了列强们可乘之机。
他们多日的准备,最终汇流一处,都怀着各自的心思!
有人是想借胎生子,孕育出自己的同伴,有人则是想要攥取这神话起源地的无上机缘,让自己破茧重生!
甚至是艾拉薇儿与塞妮娅,她们先前又何尝不想借助此地,来打破彼此之间的僵局呢?
但很可惜的是,在所有人想高举的许愿神灯面前,都横亘着同一道天壑,那位人世间称尊的剑仙子屹立在流云之上,像是斩断了他们所有的野望。
“这么说,神庙的阁下是不愿意离去咯?”
苏幕遮笑意晏晏地看向祖图腾,她神采飞扬,甚至可以说有些跃跃欲试,这也坐实了她那大凶人的名号,让楚门也不得不腹诽,总觉得师尊小时候八成是个能闹得鸡飞狗跳的顽皮娃。
来自南美的王者此刻身上的根须与枝叶张开,眼眸如雨林深处般灰暗,并不再说话,但态度依旧决然。
哪怕玉皇的强势众所周知,但他们的道心也未尝不坚定,不真正的打过一场,很难心服口服。
“陛下,还请容许我留在此处,我的研究还未结束,我需要在此记录神话的降生。”
然而,合盟的白塔却在这时插入了话题中,这位灰白发色的英俊绅士躬身行礼,站在秘银浇铸的仪轨上开口,声音温和有礼,却也让苏幕遮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毕竟家中的盗贼好赶杀,但对付赖着不走的老相识可是麻烦得很。
高坐千手莲台的邪佛也在此刻拈花一笑,他先后看向白塔,神庙之主以及联邦的两位,那如老树皮一般的脸皮皱起,意味深长道:
“玉皇,执迷于一时之利终究难得真觉,依老衲所知,你们国度如纣王炀帝之流,哪怕君临天下,也因为这般唯我独尊,最后不得善终。”
相交于先前的对峙,此刻的邪佛显得更加有恃无恐,似乎早就已经与其他列强达成了约定,组成了心照不宣的联盟,共同抵抗这位中土的谪仙。
贪嗔痴三毒在这位佛的脸上扭曲,他森然笑道:“而且,这里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如玉皇你一样勇冠天下,无惧风雨倾轧。”
老僧的眼中菩提光华闪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玉皇身旁的那个凡俗男子身上,兴趣浓厚。
“哦?”
苏幕遮又将目光落在了这个手下败将的身上,像是想起了往事,唇瓣翘起道:“躲了多年的老和尚难得狂妄一回,也省的我再去印伽重走西行路了,今日不如再决生死如何?”
随着玉皇的话语落下,刹那间,竟然又有几道凌冽的目光从周遭射来,如冷电一般恐怖,逼得邪佛不得不从楚门身上收回了探究的眼神。
他突然惊觉,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男人竟然能引动多位神话者护道,若是自己此刻出手,或许就会被当场围剿!
一时间,或许是邪佛这一逾矩的举动,场面一度剑拔弩张起来,有史以来最恐怖的神战将要打响!
“各位,请容我说一句。”
但就在此刻,那位一直毫无存在感的雅利埃怪胎,眼睛如无光的黑洞般的死神却开口了:“在争夺之前,为何不再多看一眼你们眼中的宝藏呢?”
他的声音嘶哑,却饱含着笑意,咧开了嘴角,像是站在死寂的大地上嘲讽一切碌碌的生者。
“有谁能保证,这里的胎盘一定会降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