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Forgot?
Good. Forget him. Forget the guilt. Forget everything. You are mine to rewrite now.(忘了?很好。忘了他。忘了愧疚。忘了所有。现在,你由我重新书写。)
意识像沉船被打捞,缓慢、笨重地浮出黑暗的水面。
首先感知到的,是痛。
不是尖锐的爆发,而是深植在骨髓里、遍布全身每一个细胞的钝痛,尤其是胸口,沉甸甸地压着什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看不见的伤口,带来窒息般的闷痛。
然后是声音。单调的、规律的“滴滴”声,像是某种冰冷的计时器,宣告着时间的流逝。远处隐约有人声,压得很低,听不真切。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她用尽全部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晕,白色的天花板,冰冷的金属输液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却洁净的消毒水气味。
医院。
这个认知让她混沌的大脑稍微清晰了一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艰难地移向床边。
窗户边站着一个男人。
背影高大,肩线挺括,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正对着窗外阴霾的天空。
仅仅一个背影,就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和……疲惫?
她轻轻吸了口气,胸口传来的刺痛让她闷哼出声。
几乎是瞬间,那个背影僵住了,随即猛地转过身。
一张英俊而疲惫的脸闯入她的视野。
是大哥,张靖辞。
但他的样子……很陌生。
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下眼睑一片青黑,下巴冒出短短的胡茬,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浓重的、几乎实质化的阴郁里。
最让她心惊的是,他的眼神在触碰到她睁开的眼睛时,里面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极其剧烈的情绪——像是狂喜,又像是更深重的痛苦,还有某种她无法理解、却让她本能感到心悸的东西。
“大哥……?”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
张靖辞几步跨到床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却在半空中猛地停住,手指蜷缩起来,指节捏得发白。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平复什么。
“醒了。”他开口,声音比她好不了多少,干涩而紧绷,“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难受?”
她摇摇头,随即被这轻微的动作牵扯得蹙紧眉头。“疼……全身都疼。我……怎么了?”
张靖辞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除了茫然和痛楚,还有对他惯有的、小心翼翼的敬畏和疏离。
没有爱恋,没有愧疚,没有……那些曾让他烦躁又隐秘地享受过的复杂情愫。
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像被格式化过的硬盘。
“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沉,“出了点意外。已经不碍事了,好好休养就行。”
“意外?”她努力回想,大脑却一片空白,只有一阵尖锐的刺痛。
“什么意外?我……我不记得了。我们不是……我好像要出国了?”记忆的最后,是收拾行李的混乱,是对未知国度的忐忑,还有……对即将离开这个家、离开大哥视线的某种说不清是轻松还是遗憾的心情。
张靖辞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你昏迷了几天。”他避开了“意外”的具体描述,也避开了“出国”的时间点,“医生说你大脑受到震荡,可能会有暂时性的记忆紊乱,需要时间恢复。”
记忆紊乱?
所以,她丢失了从“出国前夕”到“现在”之间的所有记忆?这段时间有多长?一个月?一年?还是……
她心里莫名地慌了起来,像是踩在空荡荡的悬崖边上。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
一个身影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浓重的烟味冲了进来。
是二哥,张经典。
他看起来比大哥还要糟糕,眼下的乌青更深,头发乱糟糟的,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套在身上,眼底翻涌着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焦虑。
“她醒了?!”张经典几乎是扑到床前,完全无视了旁边的张靖辞。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她,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混合着狂喜、痛苦和毁灭性占有欲的炽热。
“星星!你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一叠声地问,声音嘶哑,伸出手似乎想握住她的手,却又在碰到之前触电般缩回,只是用那种灼人的眼神看着她。
星星?
这个过于亲昵甚至带着狎昵意味的称呼,让星池浑身一僵。
二哥以前……会这样叫她吗?
记忆里,二哥总是吊儿郎当,对她这个小妹说不上不好,但也绝没有这么……热烈而古怪的关切。
他们之间,应该只有客套的兄妹情分才对。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显然刺痛了张经典。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慢慢被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恐慌取代。
“星星?”他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试探和不安。
“……二哥。”她轻声回应,语气是显而易见的生疏和礼貌,甚至带着一点被陌生人过度靠近的不适。“我没事,谢谢关心。”
张经典像是被迎头打了一棍,踉跄着后退半步,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瞪向张靖辞,嘴唇哆嗦着,用口型无声地质问:她……不记得了?
张靖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张经典如遭雷击,整个人晃了晃。
他再次看向床上那个用陌生眼神望着他的女孩,那个他爱入骨髓,与他共享过无数炽热夜晚和背德秘密的妹妹兼恋人。
现在,她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不太熟悉的、需要保持距离的兄长。
她记得张靖辞是她“敬重的大哥”,却彻底忘记了他是她的“爱人”。
巨大的荒诞感和灭顶的绝望席卷了张经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想碰她,想用身体唤醒她那些该死的、甜蜜又痛苦的记忆,想告诉她自己是谁,他们之间有过什么。
但他不敢。
在她此刻干净又戒备的目光下,他那些汹涌的爱与欲,都成了肮脏的、见不得光的污秽。
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带血的月牙。
他最后深深地、痛苦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星池心脏莫名一揪。
然后,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冲出了病房,门在他身后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和床边那个沉默如山、眼神却深不见底的大哥。
星池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身边气息压抑的张靖辞,心底的茫然和不安像潮水般蔓延开来。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为什么二哥的反应那样奇怪,那样……痛苦?
而大哥……他看她的眼神,为什么让她觉得……
胸口伤处的疼痛依旧清晰。
但比这更清晰的,是记忆断层带来的,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隐约的不祥预感。
那扇被蛮力撞上的门还在微微震颤,发出某种令人牙酸的余韵。
张靖辞的视线在门板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毫无留恋地收回。
张经典那落荒而逃的背影,那副仿佛天塌地陷般的崩溃神情,在他眼底映不出半点波澜,甚至,如果在更隐秘的角落里深究,或许还能品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愉悦。
Run.(跑吧。)
Keep running until you\'re out of her world.(一直跑到滚出她的世界为止。)
房间里那种足以令人窒息的紧绷感随着那个身影的消失而骤然松弛。
张靖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个动作极轻,像是要把这几天积压在肺腑里的淤血都排空。
他转过身,面对着病床上那个眼神茫然的女孩,脸上那层因长期高压而凝固的冰霜,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心调配过的、无懈可击的温和。
他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动作放得很慢,避免发出任何突兀的声响惊扰到她。
“不用在意他。”
张靖辞抬手,替她将被角掖好。
指尖隔着被子,在那单薄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这动作克制而疏离,完美契合一个“严厉但关心妹妹的兄长”的人设。
“经典他……这几天一直没怎么睡,情绪不太稳定。”
他垂着眼,语气平稳地编织着谎言,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保护好你,太自责了。看到你醒过来,一时没控制住。”
Self-blame?(自责?)
Sure. Let\'s call it that.(当然。就叫它自责吧。)
He\'s mourning the death of his secret romance, unaware that I\'m the one burying the coffin.(他在哀悼他那段秘密恋情的死亡,却不知道我才是那个钉棺材板的人。)
视线并未从她脸上移开。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感到眩晕。
没有那种做了错事后的闪躲,没有那种面对他时下意识的恐惧与讨好,更没有那种藏在眼底深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她现在是一张白纸。
而这意味着,此前那盘错综复杂、几乎要把所有人都勒死的死局,被上帝之手一把掀翻了。
张靖辞感到喉咙发干。他侧身,从床头柜上端起那杯早已晾得温热的水。拿起棉签,蘸了点水,动作轻柔地润湿她干裂起皮的嘴唇。
“是不是觉得有些事情对不上?”
他看着水渍在她唇上晕开,看着她下意识地抿唇,那个细微的动作牵动着他的神经。
“没关系。医生说了,这是脑震荡后的正常反应。记忆这东西,就像拼图,打散了还能拼回来。”
他放下棉签,将水杯递到她嘴边,另一只手自然地穿过她的后颈,将她的上半身微微托起。手臂用力,却控制着分寸,不让这份支撑变成禁锢。
“就算拼不回来……”
张靖辞停顿了一下。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双陌生的、充满依赖的眼睛正毫无防备地看着他。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混杂着某种更加黑暗、更加贪婪的念头。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Forget it all.(全忘了吧。)
Forget the guilt. Forget the fear. And most importantly, forget him.(忘了那些愧疚。忘了那些恐惧。最重要的,忘了他。)
You don\'t need those memories. You just need me.(你不需要那些记忆。你只需要我。)
“喝点水。”
他将杯沿抵在她的唇边,微微倾斜。
看着她顺从地张嘴,看着喉咙小幅度地滚动,咽下他喂给她的水。
这种绝对的掌控感,甚至比他在书房里用那些昂贵道具调教她时还要来得强烈。
因为这一次,她是完全自愿的,是基于对他这个“大哥”的全然信任。
这信任是偷来的。是基于谎言的。
但他不在乎。
“再睡会儿吧。”
喂完水,他将她重新放回枕头上。指腹在那苍白的脸颊上似有若无地蹭过,那种触感让他指尖发麻。
“大哥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I\'ll be the first thing you see when you wake up. Every time.(我会是你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每一次。)
Until your world is filled only with me.(直到你的世界里只装得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