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梧心神俱震，无暇深思这其中的诡异，强撑着发软的身体，扶着墙壁站直。
必须尽快回到暂住的客房，那里至少有简单的防护阵法。
然而，天公似乎也偏要与她作对。
方才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眼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哗啦啦地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冰冷的水花。
随着雨势滂沱，四周很快弥漫起浓重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水汽与灵气混杂，雾气都粘滞起来。
禾梧想起来，随枫镇有一道奇景，叫做“雨后雾散观赤枫”。
据说大雨之后，山谷镇宇间会升起浓雾，待得雾霭散去，被雨水洗涤过的满山赤枫会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红色，常引得不少风雅修士特意前来驻足等待。
可她此刻哪有半分赏景的心思？
眼下浓雾遮蔽视线，说不定也隐藏着不怀好意的窥探。
她状态不佳，灵力因方才的变故而有些紊乱，最怕的就是被人看出虚弱，惹来麻烦。
必须尽快离开。
她凝神静气，脚步踏出破妄术法的七星踏月步。
周围浓稠的白雾在她眼中顿时变得稀薄了些，至少能看清脚下数丈范围内的路径。
她沿着来路，加快脚步往回走。
雾气翻滚，雨水顺着额发滑落，带来凉意。不时错过或三两结伴或独身行走的修士。
人行于世，互不关心。
即将抵达客栈时，她穿过一条狭窄巷口。
破妄法术的视野边缘，隐约捕捉到一个佝偻的身影在雾中踉跄。
禾梧本不欲多事，径直走过。
然而，那身影发出一声带着痛苦的闷哼，她脚步一顿。
禾梧蹙眉回头，一位穿着粗布衣衫、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似乎是在这浓雾中迷了路，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修真界与凡俗人间虽有界限，但在下三洲这等灵气相对稀薄、龙蛇混杂之地，凡人城镇与低阶修士活动区域往往交织，见到寻常凡人并不稀奇。
禾梧心中挣扎了一瞬。友亲危在旦夕，她自身状态也不佳，实在不宜节外生枝。
可看着那老人在冰冷雨雾中无助的模样，她终究狠不下心肠。
片刻前，自己甚至也因为薛引的恶意“咒印”因祸得福。
罢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已不是弱者，搀扶他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她给自己找了理由，转身走过去，扶住老奶奶的胳膊，声音放缓：“老人家，雨大雾浓，您怎么独自在此？家在哪里？我送您回去。”
老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迷茫和感激，颤巍巍地指了一个方向：“谢谢姑娘，谢谢姑娘……我家就在前面不远，拐过两个弯就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这雾一起，就认不得路了……”
禾梧不再多言，搀扶着老人，依照她指的方向，在踏月步的辅助下，于迷蒙雾霭中穿行。
果然，拐过两个弯，一间简朴的茅草小院出现在眼前。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老奶奶连连道谢，推开虚掩的院门。
“姑娘，你也进来避下雨。我给你找巾帕去。”
禾梧不欲多留，正欲告辞离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院内，却猛地顿住。
乍看之下，不过是几间茅草覆顶的土坯房，小院收拾得干净整齐，颇有几分田园野趣。
但在修士眼中，这院子里，几乎每一样看似普通的物件，都隐隐散发着灵光！
墙角倚着的锄头，木质手柄纹理间流动着细微的土系灵力波动，分明是件温养土地的低阶灵器；
院中石磨表面光滑如镜，隐隐有聚灵阵法的痕迹；
就连那随意插在角落、用来支撑晾衣竹竿的陈旧瓷瓶，禾梧都一眼认出，那是在不久前试剑大会上，某个专精灵植的宗门用来盛放珍贵鲜花、以保持其灵韵不散的“蕴灵瓶”！
虽是低阶，但也绝非寻常凡人能用得起、甚至认得的东西。
而让禾梧目光死死锁定的，是院内晾晒衣物的竹竿上，一件男子外袍。
那衣袍材质普通，像是凡间绸缎，但在其袖口与衣襟处，却用同色丝线绣着一种极其隐秘、繁复的纹路——渗月纹。
这是嬿宗才会使用的特殊符纹。
它并非用于攻击或防御，其妙处在于，能在月色照耀下，自行吸纳月华，于衣物周围形成一种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特殊灵场。
是风月道修士施展某些秘术时常用的辅助手段。
这里……怎么会有渗月纹的衣袍？
难道这看似普通的凡人老妪家中，竟藏身着同门？还是说，是其他修炼风月道的修士？
略微松懈的神经瞬间再度绷紧，比之前更加警惕。
老奶奶拿着一块干净的棉布锦帕从屋里走出来，看到禾梧的目光正落在晾衣竿那件渗月纹衣袍上，不禁叹了口气，带着些懊恼：“瞧俺这记性，又忘了把这衣服收进去。这雨一下，雾气一蒸，怕是又得重新晾晒过了。”
禾梧心中疑窦更深，她不动声色地接过帕子，却没有擦拭雨水。
她躲进老婆婆撑起的伞面下，替她执伞，两人朝院房走去：“老人家，这并非寻常衣物，乃是修士法衣，自有避尘清秽之效，无需这般晾晒。”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不知这件法衣，您是从何处得来？”
恰在此时，里屋传来一阵压抑而虚弱的咳嗽声。
老奶奶听到咳嗽声，脸上浮现出真实的担忧。
她转向禾梧，像亲祖母照顾孙女般帮禾梧擦拭肩头和发梢的雨水：
“姑娘，不瞒你说，这衣服啊，是屋里那孩子的。”
她指了指里屋，“我家孩子不久就要回来了，他喜欢捣鼓糕点饭菜，我干脆去镇子外边的枫树林里捡柴火给他备着。”
“当时、唉呀，正碰上好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在追杀这孩子！那刀光剑影的，我这老婆子差点吓瘫在地上，躲在树后面大气不敢出。”
她收了伞，将渗月纹的衣袍抖了抖，收进一旁箩筐里，继续说着：“好在有我家孩子的护身符，没人瞧见我。后来那孩子拼命反扑，等到外面没声儿了，我再壮着胆子往外看——好家伙！地上躺了好几个人，都没气儿了。就这孩子，还剩下一口气，浑身是血，可怜见的，看着跟我亲孩子一般大。”
老奶奶脸上露出悲悯之色：“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啊，看他还有气儿，就赶紧把他背回来了。好歹是条人命不是？”
“哦，还有那些死了的人……曝尸荒野也太可怜了。我老婆子也没别的能做的，就今天下午，趁着天还没黑，出去找了块地方，挖了坑，把他们给埋了，立了个简单的木牌子，也算入土为安吧。这不，刚弄完回来，就碰上这大雨和浓雾，差点迷路，多亏了姑娘你好心送我回来。”
禾梧心中虽疑云重重，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感叹道：“老人家心善，是他们的福气。”
老婆婆见禾梧语气缓和，一想也是宽厚仁慈的好孩子。
连忙热情地拉住她的手：“姑娘，你看这雨还没停，雾也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也散不了。你送我回来，身上都淋湿了，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吧？粗茶淡饭，你别嫌弃。”
禾梧正想寻个借口探查一下屋内修士的底细，尤其是那件渗月纹法衣的来历，闻言便顺势点了点头：“那就叨扰老人家了。”
“不叨扰，不叨扰！”老婆婆很是高兴，引着禾梧走进屋内。屋子陈设简单，处处却也是灵器法宝。
里间用一道帘子隔着，那虚弱的气息和偶尔的咳嗽声从帘后传来。
老婆婆对着帘子方向扬声道：“子虚，这位是禾梧姑娘，也是位修士，路上帮了我老婆子大忙。你们都是修道的，正好可以说说话。”
她又转向禾梧，压低了些声音，“这孩子伤得重，脑子好像也有些不清醒，很多事情记不得了，我问他叫什么，他只说叫‘楚子虚’，姑娘你多担待。”
说完，老婆婆便转身去了院落的小厨房，开始忙碌起家事。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
禾梧站在布帘前，略微沉吟，开口道：“散修，禾梧。”
布帘内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带着少年人清质的嗓音，气息有些不稳：“不瑕宗，楚子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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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s
试剑大会前-灵舟-修士聊天：
不瑕派善法，想必会出动半个月前引天雷入法的楚修士，真期待看到他那搅弄风云的法术啊。
